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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宫女呢,怎么还不回来?”顾真冷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朕还特意给她拨了羽林卫,她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回、回陛下!”李直道,“石兰,石兰她还没有回来,奴婢一直看着的——”说着又着意看了袁琴一眼,声音小了些许,“陛下,奴婢觉着,那边可能指望不上了……不如,早做准备……”***齐王大婚的喜气,即使身在未央宫深处的掖庭也能感觉得到。正月廿六的破晓时分,秦笑从床底拖出来一只久被尘封的竹编衣箧,里面堆叠着她从昭阳殿带出来的各色衣裳,将上面蒙着的浅纱揭去,便显露出鲜艳明媚的颜色来。似乎是被这些姹紫嫣红耀花了眼,秦笑一时怔了怔,而后迷茫地笑了。她一件件地理出来放在床上,时而拿起来放在自己身上比一比,时而又稍稍一披凑到镜前去。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决定好要穿什么,而这时日光已斜斜地漏入了窗扉。阿寄已同她说好,届时会让人来请她的。她猜测也就是张迎了,那是个机灵的孩子。思绪飘飘荡荡,又想起阿寄那副诚恳而柔和的模样来。她真希望阿寄就是她的小妹。这样,就好像她在这世上难以实现的一切,都可以交托给这个小妹去实现了一般。她已经老了,也不再有自己爱和爱自己的人,自从杀了郑嵩之后,她便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已迅速地流逝掉。她原来只是为了仇恨而存在的啊。“秦贵人?”有宦官尖细的声音在外面喊。“来了来了!”她做出满脸笑,走到门前去开了门,笑容却僵住了。正朝她作着揖的是两个她不认识的宦官,他们身后是面无表情的袁琴。天色冷而澄明,不沾惹一分雾气尘埃。袁琴抬起头看她,眼中是再也不掩饰的恨意,惊得她往后退了两步。“……袁先生?”她喃喃,“你到底是……”袁琴提起衣襟慢慢地走上了台阶,走进了房内。他看了秦笑一眼,注意到她今日的穿着——幽青的上衣,鹅黄的下裳,玉色衣带盈盈一握,再披上柔软的纱帛。她大约还没有梳头,一头柔亮的长发只挽了一个松松的髻,余下的如瀑布垂落腰际,衬出一双幽深的眸子。袁琴清冷地笑了一下,“贵人这是要出门?”秦笑没有做声。“外边风雪太重,我劝贵人,还是不要出门的好。”袁琴拍拍手,两个宦官便呈上来两只金漆托盘。秦笑扫了一眼,一条白绫,一把匕首,和一杯酒。她突然就笑出了声,“这是陛下的主意,还是袁先生的主意?”袁琴没有回答。他看着两个宦官走出去、带上了门,才转过头来,“陛下很喜欢你。”秦笑抬了抬眉,“哦?”袁琴道:“秦贵人,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愿意,这世上任何男人就都会喜欢上你?都会为了你,抛家弃子,杀人放火,在所不惜?”秦笑顿住,半晌,“袁先生这是何意?”“你不必叫我袁先生。”袁琴冷淡的话语里终于裂开了罅隙,“我也不姓袁。”秦笑抬眼,一分分、一寸寸地审视过他的脸。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过于冷硬的轮廓,眼神却黑得透亮,像是连分毫的渣滓都不能容下的深水。秦笑全身一震,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想起了什么——“你难道是、你难道是……”她惨白了脸往后退缩,“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我不可能知道我自己是谁,对吗?”袁琴慢慢地展开了一个微笑,“可是我娘无日无夜不提醒着我,一直到死前,她还同我说,有一个姓秦的女人,拿走了她所有的一切……”他几乎是从来不会笑的。而今他笑了,秦笑却宁愿自己没有看见——太像了!这样冰冷无情的笑容,这样高高在上的笑容……他的容貌,与那个人原没有半分相似……可这时候,她却又觉得,那个人好像就这样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报应,都是报应……”她低声喃喃,目光仓皇地掠过那托盘上的东西,喉头忽然哽了一下,“你娘、她……她还好吗?”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样的一问,算什么呢?她想起来自己当初是如何对待他们母子的,她不仅命人将他们撵出南宫,她还……“托你的福,我娘被打断了一双腿,余生都只能在床榻上度过。”袁琴的笑意更深、更冷、也更绝望,“我从三岁开始乞讨为生,带着我娘四处转徙,也不乏有人看上了我娘的姿色……而我娘连躲都躲不开去。秦贵人,你风光了一辈子,你想象过被素不相识的男人压在身下的滋味吗?”秦笑茫然地看向他,眼神里空空荡荡的。她何须想象?她知道那种滋味的,她也曾经……在这一刻,她终于能对自己始终怀恨在心的那个女人产生出遥远的同情,她想乞求对方的原谅,可是已经晚了。她只是低低地道:“当年我只有十五岁……我以为他喜欢我……就不应该,不应该和别的女人……”她曾经被那个人骄纵得无法无天,爱也好恨也好,都丝毫不在乎旁人的感受。这是谁的错?那个人让她以为他将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这是谁的错?“到了七岁上,我再也无法忍受,就亲手杀了我娘。”袁琴冷冷地道。秦笑猝然一震,眼中的光碎裂开来。“你们这些久处上位的人啊,以为一时的忍辱负重就是莫大的委屈了。”袁琴干哑地笑了笑,这一笑却似自嘲。他转过头去,片刻,才接着道:“十四岁时,我有了自己的田业,再过几年,我就在村口遇见了一个牧羊的小孩。”秦笑震惊地抬起头。“我给他伪造了一份旧宗室的名籍。”“你,”秦笑的嘴唇微微翕动,“你敢同我说这些,是不是笃定了,我今日非死不可?”袁琴道:“我娘给我取名为琴,便是要我记住,我的仇人是你。”秦笑一时觉得荒唐,一时又觉得这似是世上最简单可见的事情,她往后退了两步,扶着几案慢慢地瘫坐下来,又抬头端详着袁琴,似哭似笑地道:“所以你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是有孩子的……”真是可恨啊,她那么爱他,却不得不从他与别人的儿子眼中寻找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真是可恨啊……她曾经那么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后悔,可到了今日,她发现自己后悔与否,根本就没有差别……她的人生仍然是一个无法完成的死结。“今日是齐王大婚之日,宫里的人手大都派了出去。”袁琴淡淡地道,“请贵人自作选择吧。”他转过身,朝外走去。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