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燕西结婚了,盛大的婚礼场面轰动了全北平。

    上至名流下至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都是金总理公子与平民女学生的这场旷世婚礼。不论心里如何想,口头上自然都赞两位主角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乃是天生一对。

    唯一能略抢二人风头的,就只有金公子从前的女朋友——副总理白雄起的meimei白秀珠小姐了。例如婚礼当天白公馆不知何故叫了医生,又如金少爷婚后白小姐经常出没于他所在的地方,再如两人一起逛街吃饭还赠送礼物等等。

    一时间全世界好像都成了旁观者知情人,个个言之凿凿话里有话。白秀珠的名声就这样在这场热闹下,在各家各户的茶余饭后中被咀嚼无数遍,生生成了酸臭的笑话。

    “秀珠,别进去。”沐婉卿使劲拉住身边激动的女郎,“他们都是金燕西的朋友,个个强词夺理油嘴滑舌,你根本说不过他们,回头又要被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

    白秀珠眼圈通红,却倔着不让眼泪流出来:“难道就这么算了,他们愿意巴结金燕西和冷清秋就巴结去,做什么要把我踩到泥里。”

    沐婉卿生怕里面有人出来撞个正着,急忙拉着她离开了。

    金铨如今和白雄起只是表面和睦,实际上早就不对付。尤其是金铨复职之后,实权早被白雄起趁机把持,只留一个总理的虚名。

    屋里这群人都是金铨一系的家眷,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利用秀珠把白家的脸面扒个干净。这些事沐婉卿就算刚从日本回来都看明白了,偏偏秀珠一心只有金燕西,竟什么都顾不上了。

    两人来到花园深处的秋千上坐下,沐婉卿直奔主题:“秀珠,你与我说实话,你到现在还放不下金燕西吗?”当初竟还吃药自杀,那金燕西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白秀珠本就在强忍泪意,闻听好友一问,再也按捺不住,伏在她肩头痛哭起来:“我...我放不下!我哪里不好,这么多年的情谊,他竟找了个穷学生来打我的脸!总统的女儿,师长的女儿,行长的女儿,随便哪个名门闺秀都好,偏偏是个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平民学生!”

    “我如今因为他,成了这北平城里的大笑话,谁都能来踩我一脚。外头都说我娇蛮任性,金燕西受不了我的大小姐脾气才与我分手,娶了温柔知礼的太太。”

    “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说我脾气坏,人家结婚了还在痴缠。以后没有正经人家的公子肯娶我,只能去配黄包车夫!”

    “我与他们理论,他们表面敷衍道歉,背后却说我因为金燕西成了疯婆子。面上与我谈笑,心中却都在讥讽我鄙夷我。”

    “连我哥哥嫂嫂也因为我的事受了许多嘲弄,他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白家的脸都让我给丢尽了。”

    “婉卿,婉卿,我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我真的受不了了呜呜呜呜...”

    沐婉卿心中一痛,她猜到好友这段时间一定过得艰难,却没想到连这样恶毒的言论都有,且都传进了她的耳朵,可见那些人有多肆无忌惮。

    金家这是准备和白家撕破脸皮了。

    但到底又松了口气,看来秀珠对金燕西并不是那么情根深种,更多的还是不甘心,是面子问题。她从小受尽宠爱,只有不要的,没有得不到的,自然受不了被一个穷学生抢走所有物。

    这就好办了,沐婉卿轻揽白秀珠肩膀:“既然在北平待得不开心,那你就随我回上海吧。待上一段时间,散散心,等流言过去再回来。”

    白秀珠愣了一愣,眼泪都忘了流了:“去上海?”

    “是啊,你知道我母亲去世了,我要带着她的骨灰落叶归根。还有我家里的情况...不怕你笑话,我这内心着实有些忐忑,若是你能陪着我一起就好了。”沐婉卿握着她的手,做出一副近乡情怯的样子。

    想到好友的家事,白秀珠一下坐直了:“好!我陪你回去!”

    她好歹也是国务副总理的亲妹子,且哥哥正负责政府财务这一块,婉卿的爸爸再是上海首富也要忌惮哥哥。到时候有她撑腰,必叫婉卿的后妈和继妹不敢欺负她!

    而且她还没去过上海呢,都说北平和天津加一块儿也不及上海滩的摩登与繁华,她倒要去见识见识是不是真的。

    沐婉卿这招果然好使,一想到要与好友去上海玩,白秀珠瞬间就把金燕西那堆破事抛到了脑后,开始盘算起带什么衣服和首饰去。

    上海那边如今时兴什么穿戴,洋装还是旗袍?发式呢?鞋子呢?跳什么舞?听什么戏?

    她细细思量,眼睛还红肿着,脸上却已开颜,回去后立马就对哥哥说了这件事。

    白雄起却颇有些不情愿,上海如今各国洋人,军阀,革命党齐聚。长江南边一直在打仗,实在是乱得很,他不放心meimei一个人去那里。

    别说还有沐婉卿,在他眼里那也是个小丫头,两个加一起也算不上大人,遇到事情根本无法保护自己。但他已经许久没见meimei这么开心,一时也不忍心拒绝。犹豫了两天,最终在白秀珠的撒娇攻势和妻子的枕头风之下同意了。

    去就去吧,远离流言蜚语一段时间也好。这段时间白家人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尤其是秀珠,他是真怕她再一次想不开。等人走了,他也正好放开手对付金家。

    不过提出要白秀珠带着家里最得用的管家婆子洪妈和丫鬟凤儿同去,并向北平城防军借了四个兵护送她俩。

    白家虽然在上海也有私宅,但久未住人,白雄起也不放心meimei一个人住,痛快同意了她住在沐家的提议。并给沐婉卿的父亲沐致远修书一封,客套话写了一堆,希望沐公多多包涵多多照顾自己这个娇气任性的妹子。

    就这样,白秀珠在哥哥嫂子的相送下与沐婉卿一起,从天津登上了前往上海的游轮。她没带太多衣服,决定去上海现裁,首饰倒是都带上了,还有护肤品香水等等。

    沐婉卿上船之前和家里联系过一次,说自己要与白副总理的meimei一起回上海,且白副总理的meimei要在沐家小住一段时间。

    沐婉卿的继母崔连凤本不欲理会,最好叫那死丫头在副总理的妹子前丢个大脸才好。沐致远却有心交好白雄起,接到电话就交代她定要安排好房间及一应事物,万不可怠慢,以免白副总理对沐家不满。

    老爷发话,崔连凤心中再是不愿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将一切安排妥当。心中暗恨那丫头竟与副总理的妹子如此交好,实在是走了狗屎运。

    白秀珠就此住在了沐家,到达后休整了一天。第二日沐致远就特意推了手上的事,回家为长女和白秀珠接风洗尘。言谈中还提到要为她俩举办一场宴会,让大家都知道他的长女回来了,也好把白秀珠介绍给上海社交界的名流贵胄。

    崔连凤在旁听得暗暗咬牙。

    沐家确实要举办这么一场宴会,原本是要定下婉婷和徐少帅的婚事的,她已准备了许久,现在却为这两个死丫头做了嫁衣。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做出欢喜的样子保证绝对全力准备,不让老爷失望。

    虽然沐婉卿对亮相社交界没什么兴趣,但白秀珠向来是最喜欢参加宴会的。且她见婉卿的继母一副面甜心苦的样子,还有那丝毫不曾掩饰恶意的继妹,就觉得办这么一场宴会很重要。婉卿才是沐家原配正妻所出的大小姐,上海的人必须知道。

    宴会订在一周后,正好留出时间发帖子,也让两人做做新衣服,到时候好风光亮相。

    第二天全上海最好的裁缝就来了沐府,为二人量体裁衣。

    沐家有自己的布庄,好料子随她们挑,白秀珠也是奢侈惯了,一口气订了十几套,洋装,旗袍,配饰,休闲套装都有。当然先紧着一套洋装做,一周后宴会上要穿,其他的不着急。

    这毫不客气的样子叫崔连凤说了好多酸话,听得沐致远眉头直皱。白雄起分明早就随信附了支票过来,还万千强调白秀珠的开支不用沐家掏一分,难不成她还以为这是好事吗。

    沐家有的是钱,却没什么权。虽跟掌管江浙一带军政大权的越城督军徐伯钧交好,但军阀杀伐重,血也像枪一样是冷的,徐伯钧更是强势精明。他不愿将沐家的鸡蛋都放在徐家一个篮子里,却无奈一直没有其他门路。

    现如今白雄起在北平与金铨斗得热闹,金铨虽复职总理却没拿回实权,眼看着下一任总理之位就要落在白雄起身上,是个天赐沐家的机缘。若是聪明的太太早就巴结白秀珠不及了,这没见识的妇人竟然还舍不得,真是愚蠢!

    沐致远心里自有打算,白雄起不想和沐家牵扯过多,他却偏要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他的长女与白秀珠乃是闺中密友,私交甚笃。白秀珠来上海,不住自家宅邸,却住在他沐公馆。连亮相上海社交界,也是委托沐家办理的。

    这样一来,就算他否认,外界也会以为他与白雄起搭上了关系。到时候徐伯钧也要忌惮三分,不好总拿沐家当肥羊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