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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对一,少数服从多数,何况陈启悦还给出了个不错的理由,所以秦柏楠最终还是妥协,也或者是觉得他的反对没一点用处,她最后还是一起跟着去了。

    不过这一路上陈启悦都没怎么搭理秦柏楠,一直和阮玲田田黏一块儿说话。

    秦柏楠本来就是个被动的人,这么一来连个开口的契机都没有,倒真成了一棵无言的楠木,融在街边闪过的一排排绿植里,只偶尔晃过个影子留在车窗上。

    他不知道陈启悦原来这么亲切善聊,路上短短十几分钟,直从今天的气温说到田田去,要是车不停的话,秦柏楠觉得陈启悦要连阮玲的一日三餐都能问出来。

    其实秦柏楠还是小瞧陈启悦了,她要是想聊,何止一日三餐,连秦柏楠她都能从阮玲嘴里聊出来。

    鉴定中心来往的人很多,外头等候厅里的椅子上几乎坐满了。大多都是女的,上上下下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下一点死角。尽管现下是在冬天,那种裹法走外头也会让人侧目。可如此密集的厚重在这里却仿若常态,里外渗出些微妙令人不快的诡谲氛围来。

    拿了号,陈启悦陪着阮玲坐大厅里等着,秦柏楠没和他们一起,他估摸着这一等可能要一个上午,就去附近的小超市里买点喝的来。

    陈启悦看着那个微弓着肩膀的瘦高身影走远,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听见阮玲柔软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

    “你们秦老师挺不错的人吧。”

    陈启悦心思还在那个人影身上,一时半会儿没转过来,回头时脸上还带着点疑惑。

    “啊……,嗯,大概吧。”

    阮玲那双温顺又善意的眼睛看过来,眼底有着外头折射进来的阳光,她的瞳仁被照得晶亮,好像一汪悄悄藏在深林尽处的泉眼,隐秘而珍贵,那源源不绝的水流能冲刷干净所有的脏污。

    陈启悦在她的注视下松散下来,视线轻移,她注意到她的眼角有着和秦柏楠相似的纹路,只是看着比他要和善多了。秦柏楠对着她的时候老是一副牧人样,她是他羊群里最不听话的小羊,每次见到恨不得抽起牧羊鞭狠狠甩两下她的屁股。

    “你也别生他的气,我这边这事复杂,他估计也是怕把自己学生牵连进来了不好。”嘴角的弧度是林木的慈悲,圈起她眼中的泉。

    “没什么不好的,我过来是因为我不放心。”

    “不放心啊……”阮玲笑笑,“怎么听起来像是我比你还小。”

    “不过我这个样子是挺不让人放心的吧。”

    “我说真的。”陈启悦认真看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把联系方式留我,有事你就直接打我电话。”

    阮玲切实感受到了她的认真,从她执拗般的认真的里甚至觉察出几分可靠来,真诚的可爱让她情不自禁微笑起来,她答一声好,接过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

    输完,按下拨通键,右边座位上的包里一传出铃声阮玲就挂断,手机又给递回了给陈启悦。

    “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喜欢和差不多年纪的待一起呢,一起聊聊喜欢的明星什么的。嗯……,你们怎么说的来着……”阮玲想尽力搜刮出个更符合她脑中年轻人的词汇来,“偶像?小鲜rou?”

    大致是觉得自己想出的仅仅两个词也离所谓年轻人偏离得可怜,她自嘲似的笑了笑,眉眼依旧温柔,“奔四的人了,离你们也远了,和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一块儿很无聊吧?”

    “没。我不太关注这种,也不追星。”

    “阮玲姐呢,之后打算怎么办?就算张启明能关上个十天半个月,总有出来的一天。”

    “我?”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和他过了大半辈子了,就算想离婚,他不愿意也没辙,打离婚官司我也没那个精力,况且还有田田呢。”

    她双目又失散在空中,“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而且秦柏…你不是还有秦老师吗?”陈启悦也仰头,背部靠上身后的椅背,金属质感的凉意透过衣物进去,脊背被刺得瞬间挺直。

    语意隐在不甚明显的词句里,让阮玲的脸就蒙上了一层霞雾,是被灰色隐蔽的春潮,“没有的事……”

    田田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拉着孩童尖锐的小嗓子颇感困惑地转头道:“秦叔叔要做我的爸爸么?”

    “别瞎说,mama怎么和你说的,公共场合不能大声说话的。”

    “哦,知道了。”嗓音立刻缩成一小团,没了影,继续盯着屏幕玩手机去。

    ”你秦老师是挺好的,不过你也看到了,只要有张启明在……“阮玲折了一下手里握着的病历本,把它卷成一小圈塞进手里握着,”没什么好说的。你呢?“

    “我?”陈启悦有些惊讶为什么阮玲会这时候提到她来。

    “对啊。”她脸上一副了然的神色,眉眼舒散地笑开来,像陈启悦之前一样冲眨眨眼,显示出几分和年龄不符的调皮灵动来,美得几乎炫目,“有没有男朋友?是昨天那个男孩子是吗?”

    男孩子?

    那副凶相配上个大大的男孩子似的憨笑,违和感重得让陈启悦轻笑出声。

    阮玲看着陈启悦的表情带着思索地嗯了一声,“那看来不是了?”

    “不是的,我们就一起玩的朋友。”

    “所以……,没男朋友么?”

    “我没男朋友,都挺没意思的。”陈启悦的脸稍许凉下来,仿佛看到了秦柏楠冷淡抗拒的神色,“而且我和阮玲姐你不太一样。”

    “嗯?”阮玲等她回答。

    “回来了。”陈启悦指指余光中的前方。

    秦柏楠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头装了好几瓶包装各异的饮料,沉得整个袋子垂坠下来荡在腿边。

    “我期待。”陈启悦补了句,声量小得如同细语,可阮玲没听到,“我不满足,我期待。”

    如果阮玲听到的话,可能会发问,期待什么,又想要获得些什么。

    可她没听到,她只看到秦柏楠那只被勒出红痕的手,和他朝着她露出些许笑意的脸。

    她怕等候厅里的弥散的人流淹没了他们,于是从座位上微微倾起上身向他招招手,秦柏楠一下子就看到阮玲,快走几步过来。

    阮玲挪开了边上占座用的包抱在膝上,“快坐下,外面很冷吧。”

    秦柏楠克制着抖索坐下,嘴上却说着没有,不是很冷。他想解开袋子上的结把买的饮料拿出来,可枯长的手指在在偏低温度的作用下冻得有些僵硬,关节的地方都活动不开,动作了好久都没个进展。

    他近乎有些执着地专注着解结,连阮玲伸上前想要帮忙的手都避开,“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陈启悦的视线从他枯瘦苍白的手缓慢地挪到他毫无遮蔽的脖颈,那里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只一点,浅浅薄薄地浮在皮肤上,陈启悦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内敛克制得连生理反应都能压制在可控范围之下。

    这么看着他陈启悦忽然觉得颈上忽然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热量,羊毛围巾刺得几乎戴不住,她顺从了,解下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围巾,仿佛他冰凉僵硬的手指就贴在颈项一般,脖子接触到空气的一瞬她叹息着呼出一口气。

    围巾被随意地团着揪在手里,秦柏楠的袋子也解开了,他拿出一瓶先递给了旁边的阮玲,又拿出一瓶带着卡通图案的乳酸菌饮料给了田田,之后犹豫着看了看袋子,整个递给了隔了两个座的陈启悦。

    陈启悦抓着围巾,只看着没接过,短暂的僵持,秦柏楠几乎想把手收回来。

    “启悦喝什么?”阮玲颇为善解人意地接过袋子,在里头翻找着问她。

    “都可以。”说着陈启悦伸长着身子,把手上堆叠的厚围巾递给了秦柏楠。

    “……”

    秦柏楠看了眼递到眼前的灰色围巾,的确看着厚实又暖和,刚从陈启悦脖子上解下来,几乎能感受到上面残存的热度,“不用了,我不冷,谢谢。”

    陈启悦没有因为他直白的拒绝把围巾收回来,又向前伸了伸,要递到他鼻子下。

    “不……”

    “启悦给你就围上吧,都冻成这样了还不冷。”阮玲抬头嗔怪地看了眼秦柏楠,又从袋子拿出一瓶柠檬味饮料,“启悦呢,喝这个?”

    秦柏楠听了阮玲的话,顿了顿,顺从地从陈启悦手里接过那条围巾,迟疑地抖开就这么挂在颈上,陈启悦的味道和体温蔓延在他那一小块空间里,他不自在地扯了扯,却还是没把它拿下来。

    “嗯就这个吧,谢谢阮玲姐。”手上空了,陈启悦很满意,也拿过饮料拧开。

    等待的时间没想象中那么长,秦柏楠回来后再等了一个半钟左右吧,就轮到阮玲了。结果不出所料,轻微伤,遍体的青紫的淤痕和出血的下体只换来一个轻微伤而已。

    索性事情办得还算顺利,上午伤情鉴定结果出了,下午就去了派出所录笔录。刘硕事先打过招呼,所有关卡畅快得像是上过了润滑油,做笔录的警察也算和善,过程里没一点打顿。

    罪名,关押,判决,牢狱。张启明要在那儿呆上整整两个多月,不短,却也不算长。

    尽管已经预知到了结果,但真正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陈启悦心下涌起一阵无言的荒谬感,那感觉极度反胃,催得她几乎当场连着早饭和刚才的下肚的饮料一起呕出来。

    可阮玲和秦柏楠听到这结果却似乎都安下心来,好像这个结果已经是他们世界中无限接近于真挚的东西了。

    确实,两个月,阮玲算是有了足够喘息的时间。

    陈启悦觉得她理智上能够理解关于这里运行的一切,可生理上的不适要冲破所谓理性。她深深地看了眼阮玲,她想对她道歉,为所有向她道歉,可是凭什么,她又凭什么可以代表一切。

    陈启悦再也没法忍受,几乎是跑着离开派出所,随手扬招了部车就直接离开了,连招呼都没打,只留下秦柏楠和阮玲两个人有些莫名。

    “启悦…是,不舒服?”

    “……”秦柏楠扯了扯脖上那根挂着的围巾。

    “也脱了她的福,那人要在那里两个月呢。”

    “两个月……”阮玲小声呢喃着。

    “你…要不要过来?”秦柏楠有些犹豫地开口。

    “什么?”

    “……”秦柏楠沉默了会儿,似乎又是积蓄了点勇气,他大大地吸入了口空气,“你和田田可以住过来,和我一起,房子虽然小了点,但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阮玲模糊地笑了笑,“说什么呢?”

    秦柏楠的话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好像遵循着就能够逃脱,逃脱困着她的一切。

    去吧,和他一起生活啊!他和张启明不一样,他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话语背后的希冀引诱着她,为什么不去呢,是新生活,是可以摆脱张启明的新生活啊。

    真的能摆脱?

    摆脱?说什么呢。

    对啊,说什么呢。

    理智回归,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脑内又浮现出陈启悦刚刚的那一眼,她好像能懂到一些她想说的话。

    事实上阮玲并不觉得陈启悦有什么好对她抱歉的,但因着她巨大的歉意和情感,她此刻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从出生到现在所受到的桎梏,如同一个焊死了的笼。

    “不可能的柏楠。你知道吗,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摆脱,他活着我就走不出去。”

    “……”

    明明各自都想着对方而活,真正两两相对可以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相顾无言。

    秦柏楠的沉默阮玲本来都已经习惯了的,现在却显得很是突兀。莫名的紧张氛围让阮玲绞紧了手。

    “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启悦吧,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好,我知道了。”秦柏楠因为阮玲的回应明显消沉下来,摸着围巾尾端往脖上绕上一圈,疲惫的脸往围巾下缩了缩,遮住了冒了点青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