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自杀事件（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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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母亲小野花由的想象不同，小野平泽在私立联华中学还是很有名气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高三才被学校特招进来，因为这意味着，ta的成绩至少在能六校联考中稳定保持在前十。 学校也不装了，就是摆明了去挖角的，随着这两年六校联考制度的设立，东京几校开始了不分公立私立的大混战，就算是原来一直端着的所谓“贵族”学校也开始有了危机感，排名靠前的学生几乎无一不是被明里暗里的打过招呼，再由学生反选，从递来橄榄枝的学校里面挑选条件最心动的去“跳槽”。 学生的地位和主动权就从没这么高过，这几年可谓是好学生大放异彩的高光时刻。 因此这些被重金挖来的一批人往往就成了一个特殊团体，学校原本的学生们对他们的态度都很复杂。 虽说高中生已经在年纪上度过了中二期，应该早就开始理解金钱的重要性，但是在学校竞争激烈的时候为了钱选择跳槽，还是会被原来的同校战友架上背叛者的断头台。 再加上这些潜心学习的好学生们多数都符合刻板印象，并不属于擅长社交的类型，所以往往会造就他们被老师和校领导偏爱至极但在同学之间又受到排挤的状况。 这一批进来的高三特招一共有六个，在所有学校里都属于多的了。虽然私立联华中学是一个成立年份不久的私立校，而且曾经频繁更换过校领导，但架不住人家就是有钱啊，有钱能使磨推鬼，这些学生高中还没毕业就能为家里赚上第一桶金。 在最初，小野平泽和其他特招生并没有什么区别。学校里藏龙卧虎：论相貌，女有可以原地出道的寻优娜，男生虽然没有绝对碾压者，但是总体质量也高过平均线；论家世，私立学校可从不缺少天龙人；就是论成绩，也有定海神针一样支撑着学校排名，稳坐联考第一的陈今时。 本来，他这一年的人生轨迹就是为了对得起学校出的这笔钱，拼命的学习，然后在其他同学沉默的排挤中度过自己的高三生活，升入名牌大学即可。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也的确是这样的，直到某一天，三年a班的班主任兼教务主任决定将小野平泽的座位调到陈今时的旁边。 这两个孩子他都很喜欢，又聪明又老实，坐在一起正好互相激励。他很满意这个安排，为此不惜把班级的好几对同桌拆开，把原本的同桌寻优娜调到她前座，班主任知道这两个女生关系好，觉得自己不让她们分开太远也算善解人意，却并没有注意到a班学生的眼神。 “你好小野君，我是陈今时，请多关照，如果叫着拗口的话和优娜一样直接叫我小今就可以。”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她向他伸出手。 小野平泽只是不擅长交际，并不是脑子不清醒，在她说话的时候，整个班级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向这边，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的反应，只有这位听不懂名字的同桌好像感受不到气氛一样，依然微笑的看着他，一时间，教室诡异的像是什么恐怖游戏的场面。 握手并不是日本初次接触的异性间常用的礼节，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氛围下。 于情于理，最好的办法是装作听不懂她的名字，没理解她的意思，把称呼和握手都含糊过去。 她还在坦荡的伸着手，等待着他的回复，他们还在沉默着，等待着他的回复。 于是，他搭上了那只手： “你好，我叫小野平泽，请多指教——” “小今” 受到孤立的时候，他有点后悔， 但又不是特别后悔。 当她笑着向你伸手的时候，真的能放着不管吗？ 现在即使是在食堂吃饭也时不时会有诡异的目光传来，学生总是八卦的，就算是私立学校自持身份的也不例外。看来消息已经从班级里向外扩散开了。 他差不多理清楚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了，在转学之前他就听过陈今时的名字，不过那个时候只了解她的成绩，他像多数学生一样盯着她不可撼动的宝座。 没想到一个学生能在学校里拥有这样的声望和影响力，已经夸张到病态的程度了。 高三第二次月度综合考试发榜 通向教学楼的欧式长廊那挤满了人。 小野平泽没有急着去看成绩，他的水平很稳定，基本没可能有什么惊喜或者惊吓。 所以他选择站在外侧的路牙上，可以看着同桌的背影。 她的位置总是很好找，比起这个年纪日本的其他少年少女来说，超过的一米七身高可以说一览众山小，不会被淹没在人群里。 再者，除了寻优娜，没有人会挤在她身边，在人挤人的包围圈里还能留出那样一层空洞，让这位同桌像打了聚光灯一样好找。 等他注意到周围不寻常的气氛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神很久了，而刚才还注意着的背影，已经转过身来走向他。 “恭喜你啊，小野君，下午回去和我聊聊你的学习经验呗。” “哦哦，好，，好的” 不知道她在恭喜什么，小野平泽僵硬的应了声。 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被下午预备铃声打断了。陈今时冲他笑笑，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示意他回去再说，就挥了挥手离开了。 小野平泽下意识的模仿着挥了挥手，可惜陈今时转身的速度太快，并没有看到。 她总是像摩西分海一样从人群走出来，随着她的离开人群又呼啦一下散去了：去教学楼的，体育课要去运动场的，趁最后一点冲去洗手间的，都四散开来，只有小野平泽卡壳一样顿在原地。 直到榜单前空无一人，他才恍然般冲上去，速度太快，甚至用手掌撑了一下墙面才站稳。 总排名姓名国语外语数学一数学二 1 陈今时 182 190 92 97 2 xxxx 3 xxxx 4 xxxx 5 xxxx 6 小野平泽 169 181 100 100 7 xxxx 【陈今时 92 第二名 97 第二名】 【小野平泽 100 第一名 100 第一名】 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小野平泽从没有这么发自内心的对数学充满热爱，因为这是十七年来第一次知道，学习，是真的会带来切实的好处，就算是拿到跳槽的钱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么清晰的感触。 他们同桌两个月了，她叫他平泽君，他叫她小今，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出现在她视线里。 ——————————————————— “听说你这次考试被人碾压了？” 当陈今时手里的某样物品开始旋转的时候，往往就代表她正在思考。 听到这句话，桌面上转圈的咖啡杯被手指挡了一下，速度慢了下来。 “是啊，多谢你的关心，陈先生” 他们坐在这儿说了快半个小时了，刚把正事说完，本来只是想放松一下，便打趣她随口一提，看到她这种反应，陈雨原反而一噎，从沙发上坐直了。 “等一下，你在因为这种事生气吗？你还在意成绩不成？” 咖啡已经在高速旋转中被转散了热气，有一两滴飞溅到手背上，也只剩下微微的热度。 放着旁边的纸巾不用，陈今时伸出手指将它们抹掉，又把话题扯回正道上：“行了，情况我都了解了，先把样品留下，两版都给我，具体情况下周四见面再说。” 陈雨原耸了耸肩，她不回答也没必要追问，他向前探身握住了陈今时的手。 被掌背挡住了药瓶的传递，是两个食指指节大小的瓶子，一个装的片状物，一个装的是粉末，在棕色的瓶子的掩盖下看不清颜色。 药瓶顺利交接，陈今时却没有放开他的手，陈雨原侧头，看见陈今时的眼神扫向距离他们大概两米远的门。 接到了她的信号，陈雨原收回的左手搭上了裤子口袋，身体快速调整到准备发力的态，但面上却挂上了轻松的笑容。 他悄无声息的向门口移动着，陈今时将药瓶收起，同时若无其事的接上对话：“话说，哥哥，你喝过学校食堂三楼的特调吗？每天都提供新样式呢” 陈雨原笑着回话：“小今要请我去喝吗？”同时一把拉开门—— 门口拿着黑皮本子的学生被骤然照来的阳光打在脸上，一瞬间手脚冰凉。 小野平泽被两人邀请做到了沙发上，将手上的硬皮本儿平放在膝盖上，额头上的冷汗已经被渗进来的阳光和风作用着凝在了皮肤上。 这个房间的装修完全不像学校，更像是机场的vip休息室。窗外风景极好，正对着学校花大价钱建起又偏要宣传成天然景色的流水竹林。 综合楼的三楼以上都是不日常开放的，只有实验课一类的特定课程才会被老师带过来，小野平泽第一次知道陈今时居然可以随意出入这里。 “平泽君，是来这里找我的吗？” 开门的男人也坐在另一边，微笑着看着他们。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写东西，没想到你在这儿。” 他说了实话，但依然手足无措，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没有偷听，因为他确实也偷听了一阵子。 这个房间并没有很好的隔音，陈今时的音色有些低沉，总是慢条斯理的，和高中生偏有的清脆快活不沾边。他对陈今时的音色很敏感，路过门口的功夫就认了出来。 随后又响起了陌生的男性的声音。 作为一个会为她写上几十页日记的人，这时候的驻足偷听是无法自控的。 “这是我的哥哥，陈雨原，从华国过来看我。” 不用他开口问，陈今时也能准确的接上他想知道的内容。果然，听到之后小野平泽脸色舒缓了些，那点不明显的纠结散去了：“您好，陈先生，我叫小野平泽，是小今的同学。” 他听不懂中文名字的含义，但是也能听出来他的姓氏发音和陈今时相同。 男人伸手拦住他的鞠躬，只是抿了抿嘴唇，没有回复。 “他不会说日语，我会和他介绍你的。” 陈今时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了通碟：“午休快要结束了，平泽君你先回去吧，我们再说几句。” 听着小野平泽的脚步声逐渐消失，陈雨原摸着下巴：“小野平泽——” 流畅的日语名字脱口而出，没有半分阻碍：“总感觉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房间里有个嵌入式洗手池，这一片深蓝色大理石质感的墙体和金属的水龙头结合，有种特别的工业质感，极戳陈今时的审美，比起窗外的人工竹林，这才是她常常来这边的原因。 她用冷水清洗咖啡杯。 “不记得？你不是刚才才提起？” 窗外的阳光被隔断墙拦住，她彻底笼罩在阴影下。 “就是那个碾压我的人啊。” ——————————————————— 他们俩在综合楼门口分道扬镳，陈今时要回教学楼，陈雨原得走没有监控的新楼那条路。 陈雨原掂量了一下太阳的刺眼程度，把墨镜兜里掏了出来。他穿的人模狗样，但其实挺不讲究的，墨镜也不装盒就直接塞兜里。 “真的不用处理？谁知道那小子在门口听了多久” “他又听不懂中文” 他们俩全程用中文交流，小野平泽作为高考外语选了英语的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大概问题不大。 她回到教室里，卷子已经发下来了，不知道被谁整理好，细心的用回形针别起来，平压在桌子上。 数学一 93 就意味着错了一道大题 数学二 97 就意味着错了一道选择 这次数学考试明显加大了难度，学校的月考都是跟着市里走的，一切为了联考服务。 这次加大了难度，估计是校里得着联考的变动消息了。 最后一道大题陈今时做的很艰难，这道导数压轴大题分参以后极限比较难求，如果用洛必达法则求极限会方便很多。 她把小野平泽的卷子也摆到自己的桌子上，两张试卷对比清晰。自己的写的密密麻麻，由于时间原因，最后几笔字体飘飞，明显是耗尽了心力，可人家的就清爽很多，一副轻飘飘的毫不费力的样子。 批卷老师不会给同情分，大笔一挥，七分，让自己从数学单科第一名的位置上跌落。 陈今时很烦躁。 小野平泽还有些紧张的看着她的反应：“不好意思，我的字有点不太好看” 她甚至连一个微笑都不想回给他。 要接触咲川家就必须拿捏住咲川校长，要拿捏住咲川校长，就必须在她在乎的成绩上有着绝对的碾压式的优势，只有能为学校创造收益，才在校长面前有了初步的谈判权。 她定下这个计划是在初中，从计划落地的那天起，她没有一天不是拼命在学习，拿下初中部分不说，还要再提前过一遍高中知识，才能赶在所有人前面。 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在众人面前做出毫不费力的样子。 陈今时翻了翻小野平泽的数学笔记，和他的卷子一个风格，字有些乱，不规矩不详细，有一笔没一笔的。 陈今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他耳朵红了起来，她也什么都没说。 ——————————————————— “抱歉，但是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关于你的同桌小野平泽的事情。” 这句话是松原说出口的。 小野花由原本以为，自己或许并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昨天晚上她把陈今时的名字几乎嚼烂在嘴边。但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见到她的时候，她却说不出质问的话语。 【你是不是参与了校园霸凌】【你是不是教唆同学自杀】【你是不是这样一个年轻但却极其恶毒的人】 【你是吗？】 她是吗？ 这样自私的人会对十几年前帮助自己的警察心存感激吗？这样恶毒的人会得到全校人的敬仰吗？这样无情的人会露出这样饱含感情的笑容吗？ “你是否知道并参与了对小野平泽的校园霸凌，并引导他进行自杀行为？” 于是，这句话依然是松原警官问出的。 女生的情绪因为这句话一下子停滞了，脸上没有太外露的情绪，只有一点茫然，似乎话题变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她无措的扫向几个人的视线，让小野花由甚至想要躲避。 在医院的电话打断了沉默的氛围时，小野花由几乎松了一口气： “什么？平泽已经清醒了？！好的好的，我马上过去，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 她只来得及给在场几人一个眼神，就转身向咲川医院奔去。 ——————————————————— 医生说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这还算运气好清醒过来了，运气不好的话甚至会变成植物人。 小野平泽对此没有什么实感，甚至对于他自杀这件事都没有什么实感。 他还记得这件事，但却不清楚当时的心情和想法，只觉得在病床上睡的这一觉带来了久违的轻盈和平静。 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从上上周周四那天晚上开始，就变得一片模糊。 他并没有对mama说谎，那天晚上他只是在便利店睡着了，甚至没有去赴陈今时的约。 【陈今时】 想到这个名字时，突然太阳xue发紧—— 他能回忆起来的： 那天成绩发榜； 中午在综合楼遇到了陈今时和她的哥哥，他们说的内容，自己学了一个月的中文也还是听不懂； 下午上课自己用中文给陈今时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自己正在学习中文； 陈今时好像有些高兴，她犹豫了一会儿，回了一张纸条，上面用中文约自己下周四见面。自己却睡倒在便利店里，没有去赴约，陈今时原谅了他。 再然后，再然后记忆就是一片混沌… 陈今时送了他一只纯黑色的猫，但猫总是逃跑； 老师要组织学习小组，要把他和陈今时的座位调开； 同学在背后骂他恰好被他听到了； 寻优娜对他很不满，说了很难听的话； 讨厌的寻优娜要在自己家附近参与巡演，她很得意 …… 其他都不记得，只有这些烦躁的情绪十分清晰…… 小野花由猛地推开门，她在门口顿了一下，冲过来抱住了他，手里的日记本被甩开到地上。 他听到母亲在问：【头疼吗？】【看东西还清楚吗？】【为什么？】【和陈今时有关系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那种太阳xue发紧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说：mama，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了，没有，和她没有关系—— 是我的错。 两人对视，沉默间，他看见母亲的眼泪流了下来。 小野花由捡起了地上的本子，雪白的纸页粘上了灰尘。她很瘦弱，但是用尽了力气，一下子撕下了几十页。 把它们在手里揉烂，撕碎，尤其是陈今时写的便利贴，被撕的碎碎的，然后远远的抛开—— 他没说话，也没做任何事。 她说：“我们转学吧” 他说：“好” 真的和陈今时没有关系吗？ 他不想再细想，他不想再让母亲流泪了。 ——————————————————— 【陈今时是一个很虚伪的人，她假装谦和，实则傲慢，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牵扯着别人的态度吗？ 我觉得会被她的伪装吸引的人很可悲，可是看破了伪装却依然被吸引的人更加悲哀。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感性和理性两个面，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无疑是理性的，可是我知道，当我站到她面前又会被感性cao控。 因为她从不正脸看我，我就日复一日的观察她的侧脸。她上眼皮微垂，但眼尾还是像钩子一样上扬，皮肤在阳光下散发着血气。 情绪敏锐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我察觉到她眼底的冷漠，谦和的皮下涌动的欲望，以及这份欲望带来的吸引力。 高尚的人值得被喜欢，可惜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上高尚的人。】 ———— 取自小野平泽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