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

    看到周谦文和楚思斓再次从医院回来，周子皓就猜到周谦文这一次估计是在劫难逃了。

    周谦文独自回了房间，周子皓走到楚思斓身边坐下，正想询问情况，就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肩膀。

    ”妈。“   他伸手将她拉入怀里。

    ”子皓，“   她痛哭出声，”医生说他时日无多了，让我们回家休息。“

    一年前切除了大部分胃组织最后还是没能救下周谦文的命，现在癌细胞大规模爆发已经蔓延到其他组织，现代医学回天乏术了。周子皓向周谦文的房间看去，紧闭的门锁，一如那么多年来横梗在他们俩之间的天堑，将两人分隔两边。

    可是这个男人就要死了，他生理学的父亲，那个与生俱来理应与他最亲密的人。他拍了拍怀里的楚思斓：”我去看看他。“

    他推开房门，里面的一切与他认识中的一样，可又是那么陌生。

    周谦文躺在床上，用小臂遮住眼睛。

    ”你……还好吗？“   其实并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并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更别说安慰一个刚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人。

    没料到进来的会是他，周谦文动了一下，并没有把遮住眼睛的手拿开：”你出去吧。“

    他愣在原地，那种陪伴了他多年的不平、失落和怨恨又逐渐升了起来：”我妈让我来看看你。“

    ”你出去吧，“周谦文没有语气，”我现在不想见你。“

    ”行啊，“还是这样，他放弃了，任由怨恨把自己吞没，原本也就没有拥有过又有什么值得他可惜的呢，”我知道你想见谁，你使劲想吧，想不了几天了。“   说罢转身出去。

    门被关上，周谦文把手拿下来，双眼通红，满脸泪痕。

    ”全依依！jiejie！“

    下了晚自习，并排走在放学路上的全依依和樊朔一起回过头，看到街对面的周子皓。

    “我……我弟弟。”面对樊朔的一脸疑惑，全依依解释道，“我爸那边的。”

    “这是……姐夫吗？”   周子皓跑过来，望着眼前一米九的巨人，心里万般不悦。

    “不是不是，樊朔，叫哥哥。”全依依连忙解释。

    樊朔对她的连忙解释不知可否，倒是眼前这男孩立马笑逐颜开地叫道：“哥哥好！”

    “怎么了？你怎么会跑到学校来找我？”   全依依打断这尴尬的气氛。

    “爸爸他……”   周子皓看了樊朔一眼，收了口。

    全依依心里一凉，预感不好，拍了拍樊朔：“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可能得跟我弟弟去处理点事。”

    “好的，”樊朔在少年宫难免听过关于她家的不少闲言碎语，尽管不知全貌，也了解到其中的多重隐情不便与外人说明，所以一直很尊重她家里的隐私，但此刻还是不安地看了周子皓一眼，“那你小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支走了樊朔，周子皓开始面露难色，犹疑不定地说：“我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爸爸可能也不希望你知道……可是我怕来不及了，毕竟我答应过你……”

    全依依越听越心凉，抓住周子皓的手着急地问：“你告诉我，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哎，好吧，”周子皓叹了口气，“mama带他去了好几家医院，医生都让他们回来了……说是没几天了。”

    尽管从周谦文病情复发全依依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一时还是难以接受，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医生真的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嗯……”   周子皓把全依依拉进怀里，“mama有个朋友认识美国的专家，可能有一些药物可以延续他的生命，她现在已经在去美国的飞机上了，jiejie你别太伤心，她一定会带回来好消息的。”

    全依依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   周子皓极力隐藏起笑意，”我mama这两天都不在，你要现在跟我去吗？“

    周子皓家在城郊的一个高级小区里，尽管楚家在这个城市产业无数，但为了让周谦文能好好养病，楚思斓带着周子皓一直住在这里。

    小区依山傍水，风景很好，但是离市区实在太远了，小区的接驳巴士最后一班是八点，眼下已经是十点了。跟周子皓穿过开满夜来香的长廊往湖边的住宅走去，全依依掏出手机搜了搜，不确定待会儿能不能叫到车回家。

    ”不用担心的，jiejie，“周子皓帮她推开门，”我和司机等会儿会送你回去的。“

    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外面富丽堂皇，屋里的陈设却简单雅致，想来是周谦文的喜好。周谦文的房间在二楼，此刻虚掩着门，暖色的灯光倾泻在走廊上，全依依想着里面的人，听到了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jiejie，“周子皓跟一位貌似护工的阿姨一起从楼上下来，”爸爸刚打完止痛针睡下了。“

    全依依感觉自己莫名地松了口气，”那我可以，看他一眼吗？我不吵醒他。“

    ”当然可以，“旁边的护工阿姨说，”还是注意别吵醒病人，他白天疼得一直睡不着，很辛苦。你们去看吧，我就在三楼的客房里，有什么事你们随时叫我。“

    原来推开这扇门要那么大的勇气。全依依站在门外，心里的害怕和思念正厮杀不休。”我们进去吧。“周子皓从她身后走出来，打开了门。

    两个月的时间，怎么会让一个身材健美的成年人干枯成这样？床榻上的周谦文插着氧气管，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藏蓝色的睡袍松松垮垮地搭在他嶙峋的锁骨上，衬得他皮肤灰败苍白。那双美得祸国殃民的眼睛没能睁开看看她，不会给她一个摄人心魄的笑，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乖。那双眼睛紧紧闭着，眼下的泪痣摇摇欲坠，连睫毛都干枯得如同死去的蝴蝶。

    ”我们走吧。“她一把攥住周子皓的手，逃出了那个房间。

    一关上门，全依依就痛哭出声，”怎么会这样啊？“

    ”我……我们去别的房间。“   周子皓似乎担心吵醒周谦文，飞快地把全依依拉进了隔壁的房间。

    ”周子皓，“   全依依泪水涟涟，”   他真的不会好起来了是不是，他再也不会那样对着我笑了是不是？我好想他啊，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每天每天都想见到他。可是见到的他竟然已经这样了……“

    好吵。谁要听你们的情真意切父爱如山啊？

    他心里升腾出说不清的烦躁，坐在他床上的全依依任然抱住自己哭个不停。

    “jiejie，你想喝点酒吗？我mama每晚难过的时候好像喝点酒就好了”   他去客厅拿了酒，递给她。

    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琥珀色的液体看起来又迷人又危险，跟当下周子皓的眼眸一般。全依依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随着涌进鼻腔的煤油味和喉间的辛辣，心里浓重的悲伤似乎真的逐渐轻盈了。

    ”我好想他这开眼睛看看我啊，“   她不断从周子皓手中接过酒杯，思绪也逐渐飘忽起来，”我好喜欢他的眼睛，好像只要他的眼睛一笑，就会冰消雪融，百花盛开。“   想到那样的眼神，她笑了一下。

    ”你说什么？“   捕捉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笑，他惊喜地察觉到一些奇怪的情愫。那些深藏在少女心里多年，碎不可闻的心思借着酒精疯狂生长，也听得周子皓愈发欣喜。

    ”眼睛！“她扑到他身上，凑到他的面前，”周谦文的眼睛。“

    ”你喝多了jiejie，“他把她扶回床上。”我去给你倒点水。“

    就是这双眼睛吗？

    比桃花锋利，又比柳叶柔美，细长的眼角有些邪魅，明亮的瞳仁又亮如寒星。睫毛长而不卷，微微垂下，遮住了一半流转的眼波，增添了几分看不透的深沉。喔，还有那颗泪痣，那颗他周谦文独有的泪痣。

    周子皓放下楚思斓的眼线笔，望着镜中那双与周谦文如出一辙的眼睛，嘲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