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洛德的回忆

    第一声呻吟从薇拉嗓子溢出来的时候，洛德就停止了从微风中的精灵那里听取它们细语的行为。他有体面和矜持，无意窥探她最隐私的生活。

    他在阅读一本书，内容依旧是关于大地与森林。学术，客观，古老。

    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后，坐在他对面的老师卡莫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您到底在想什么？”

    “嗯？”洛德面不改色，“在思考书中的内容，您何出此言？”

    卡莫的声音轻缓却笃定：“您看着这一页纸已经接近二十分钟了，如果我没记错，这一页上应该是配着插图的注解，我认为无需读这么久。”

    洛德闻言，才慢悠悠的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我的确只是在思考……也许思考的久了一点。”

    “关于？”他的老师问。

    “关于大地……”洛德有些含糊。

    “和女巫？”卡莫缓慢的补充道。

    洛德抬眼看了一眼卡莫，抿着唇不再说话。

    “那个女巫与众不同对吗？”卡莫问。

    “被大地选中，当然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洛德说。

    “我指得是对您来说。”卡莫开口。

    长久的沉默后，洛德似乎受不了卡莫咄咄逼人的眼神，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的老师是精灵族最有智慧的人之一，和其它缺乏探索欲的精灵不同的是，卡莫的好奇心很重，尤其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

    “我很久以前就见过她。”洛德说。

    “我听说过。”卡莫并不意外。

    洛德咳嗽了一声，他感觉被自己呛到了。

    卡莫丢过来一个平静的眼神：“人类的王国塔阿修在战火中沉浮时，传说有一位少年获得了圆桌的承认。他麾下的骑士和追随者来自四面八方，从各种族来，又到各种族去。”

    “在相当一段时间里，白兰森林也受到了影响，客人，聚会，商贸，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卡莫说，“我听说殿下您也交到过朋友。”

    “她不是我的朋友。”洛德微微阖着眼睛，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从来都不是。”

    “所以她是？”卡莫问。

    “一个愚蠢的，廉价的，谎言。”洛德睁开眼睛，那张精致英俊，一贯平淡傲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恶意，但转瞬即逝。

    洛德站起身，走向衣柜，从某一处抽出一本泛旧泛黄，缺乏保养的书本来。他过来把书递给卡莫：“您可以看看。”

    卡莫拿到手，随意的翻看了两下，然后挑起了眉毛，看起来欲言又止。

    “您可以随意发表对这本书的看法。”洛德说。

    “嗯……一本合集，看起来像是民间英雄故事合集。”卡莫思虑了一下就直接开口，这本书的内容并不深沉，讲述的故事也浅显易懂，就是一些普通青年收获奇遇的冒险故事。乏味，甚至称得上是庸俗。主人公总是出生平凡，但奇遇频频，最终打败敌人，恶棍和领主，最后功成名就，或者和美貌女人双宿双飞。

    “有些人类会将其用作消遣，但……没有什么阅读和收藏的价值。”卡莫盖棺定论，“这种书在外面很常见，因为那些短命种总是缺乏远见，没有机会拥有经历，审美低俗，庸庸碌碌又充斥着不合时宜的幻想，所以才能流行起来。”

    洛德的脸色有些难看。

    卡莫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找补道：“当然，如果是孩童或者少年阅读这些书籍就另当别论了，他们正是各种视角都要了解一些的年纪，会被这一类小说吸引是常情。”

    洛德伸手按了按发痛的太阳xue，冷哼了一声，直截了当的开口：“几年前，在你们看来不久前，但那时当我还是一个缺乏远见，缺乏经历，而且审美低俗的少年。”

    按照精灵的时间，洛德现在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精灵，但对于大多数精灵而言，他年轻到不能再年轻。

    “森林里来了一位客人。”洛德阐述，“一位女巫。”

    一个充满活力，洋溢热情，与所有的精灵都截然不同的女巫。她的性格张扬，却博学多才，与洛德一见如故。

    “也可能只是我这么认为。”洛德暗含讽刺的补充了这一点。

    卡莫没有说话，洛德也稍微觉得无趣，他向后靠上椅子，任由自己的金色长发变得凌乱起来。

    当年刚刚二十岁的洛德显然对外面的世界缺乏理解，他身负要务，在除了母亲之外的所有精灵期待中出生成长。他的生活在外面的客人来之前，单纯的几乎单调了，学习，学习武艺，学习魔法，学习古老的有用的东西，他习惯了与所有的精灵相敬如宾的生活。

    他生命中唯一稍显波折的剧情也就是某位黑暗精灵了，但黑暗精灵这部分和他早就学到的，要对抗和驯服的黑暗面相得益彰。

    但当年的薇拉带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波折。

    “她拥有一些和精灵族不同的特质。”洛德说，“我很难用美德或者是恶习来界定她。”

    她很有活力，积极的参与精灵族的节日和活动，那些洛德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东西总能让她展露笑颜或者惊呼。洛德最初也只觉得是和她简单交谈了几次，却因为好奇心和她的热情被拖去当了导游，他们逐渐熟络起来。

    “所以你最初觉得她是个有才华又活泼的女巫。”卡莫说。

    “我最初觉得她是个疯癫又博学的神经病。”洛德斟酌了一下说道。

    “唔……”卡莫罕见的露出了难以言表的表情。

    “我猜她刚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王子。”洛德开口。

    所以薇拉全当自己交了一个沉默寡言又缺乏见识的精灵朋友，带着他疯跑疯玩，包括参加精灵族的乔装舞会，也包括去偷十八眼蜘蛛的卵，更包括了徒手攀爬白兰森林的圣树试图搞清楚上面有什么。

    洛德对表情诧异的卡莫宣称最后一项活动他只是吃惊的站着看，并没有参与。而且薇拉失败了。

    “外面世界的女性都如同你一样吗？”洛德询问过薇拉。

    薇拉有点诧异：“应该一样吧，我这样的很普通啦。”

    因为她的回答，洛德一度以为外面的生存环境在最近的岁月里十分艰难，都要求普通女性体格强健骁勇善战的同时还得博学广知热爱魔法了。

    洛德侃侃而谈，卡莫却看着手中这本老旧的书籍，以洛德现在的审美和品味来说，他万万没有必要再阅读它。然而老师用丰富的经验判断出这本书被常常翻阅，有被多次阅读的痕迹，标记处的折痕也和他了解到的王子习惯相符。

    那段时间的卡莫正好离开了白兰森林出外办事，薇拉前来做客的时候也赶上了洛德的假期。

    卡莫心知按照精灵和女巫截然不同的成长感知，那时的薇拉已经对各种情感各类人心有所了解，不说亲自涉猎，也算得上有无数纸上谈兵的经验了。但洛德呢？他就显得太过于单纯了。

    接下来的剧情卡莫已经预料到了，但他还是认真听着洛德的回忆。

    “起初我们分享知识，聊天，从早聊到晚。我带她去看了白兰森林大部分显着的景色和地标。”洛德说。

    刚开始是薇拉充满好奇心的询问，但逐渐的，当白兰森林的这些东西被讲述完之后，薇拉开始反过来告诉洛德其它的东西。

    其它的，他没有从书本上学到的，微小的陌生的东西。比如四季的变化，短命种迅速的成长与衰老，还有那些会在几天内盛开又一夜凋谢的花朵，按理说女巫的青春和寿命也很长，可薇拉了解短命种，尤其是人类，她就像了解自己。

    她对他们的欲望和野心侃侃而谈，却又描述了另一种角度里，他们的不屈与伟大。

    “我不喜欢人类。”年轻的洛德说，“他们的身体里和思想里有太多的卑劣和污秽。”

    年轻的薇拉说：“但同时也有高尚和美德。人类很复杂，能创造出奇迹，他们羸弱，但能用羸弱的身躯创造出伟业。”

    于是薇拉为洛德讲述了人类的英雄和传奇，为了方便洛德进入角色，她在自己讲述的故事里进行了艺术加工与润色，并且全部使用了第一人称我。

    “在她给我这本书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听她的冒险故事。”洛德带着些经年的怨气开口，“而且后来我发现，这些故事在人类世界里也算不上很上得了台面。”

    “她觉得我就值……这些？”洛德指了指卡莫手中的书。

    卡莫没有说话，他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类似于同情或者怜悯，他说不清楚。

    卡莫看着自己的学生，突然意识到，洛德是一个和其它精灵都不太一样的精灵。

    在今天之前，在那个让洛德有如此大反应的女巫到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也从未听过洛德讲述自己的经历，因为他自然的觉得他的学生没有什么经历，更没有什么值得讲述的故事。

    这个精灵王子生来高贵，但也天然的被禁锢在了白兰森林，他和其它拥有过游历和冒险的精灵截然不同，他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仅仅限于书籍。

    而年轻的薇拉，为他扯开了一层外界的帷幕，短暂的展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