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涅槃

    安清头脑瞬间空白，原还庆幸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她最应付不来此种场合，到头来这情劫还在尽职尽责的履行它最后的作用，把她拎到审判台来，直面盛怒中的司千景。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酆都大帝急了，“他已经发现了劫数，再拖下去，此劫又要重新来过！他是上神能有无数机会，你们姐妹的命可只有一条！”

    老板手上还捏着长清，老板的话就是天，安清默念，硬着头皮向前飘，听从识海里声音的指示，伸出双手，从指尖开始，灵力维持的人形化为烟雾，成丝缕状漂浮着向司千景的心脉流去。

    神识的能量等同于她的生命力，安清能清晰感受到生命流逝，迈向死亡的过程。

    安慰的是她并不会真正的死亡，灵体也感受不到死的疼痛，甚至还有余力观察能量终点——司千景现在在做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见司千景真正挥剑的姿态，说来好笑，她当初设想的并肩作战，最后变成了豢养的金丝雀，几乎是躺着到了结局。

    以前带着她去搜罗法宝下秘境时，拂袖捻诀间便能扫清敌人，害得她还以为司千景真能点点手指就把天下灭了。

    他手中的剑与流桑有几分相似，血气更深，剑刃上的气息也更沉稳强势，剑握下垂着她送的那枚玉佩。

    安清竟还有空分神想，她的手艺还真不错，配得上好剑。

    刚才那一眼快到像错觉，司千景还在与魔王争斗，没有再看她。

    每次的兵刃相交都激出阵阵能量波纹，随着神识的回归，他身上的禁制层层剥落，未受雷劫，却有真正飞升后的仙灵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向魔首。

    魔王看不到司千景与安清之间流动的神识，只觉战斗中压力突增，司千景手中利剑冲破了限制，刺穿了他的心头，猛咳出一口心头血，坠落数百丈。

    劲敌一时半会爬不起窝，司千景利落收剑，回首看向了她。

    又是刚才那种冷到脊骨的视线，即使没有开口，她都能感受到那股铺天盖地的阴冷威压，随时都像要把她吞噬。

    安清乍一哆嗦，气自己成了灵体都会被他吓到，真是没骨气。

    可他的神色比任何时刻都要令她害怕，她只能心里嘀咕，灵体飘得笔直，一副做错了事悉听尊便的乖乖小孩样。

    “林安清，你是谁？”

    他抬手，两指虚并，直直掐断了两人间流转的神识，安清的人形也暂时停滞了消散，透明的几不可见。

    司千景的声音很冷，连笑也不愿再维持，面无表情的他分辨不出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亦或都有。

    杂乱暴动的情绪最终汇成了简单的六个字，没有更多的质问，声音也是淡淡的，却听的她心尖儿打颤，漫天发散的心绪都揪紧成一团。

    安清指着他捏住的神识能量，喉间滚动，闭目轻声答，“如你所见，我是你缺少的神识呀。”

    “你吸收了我，就可以完成你的心愿，结束这一切……”脑中酆都大帝警告她不要透露再多的，她停顿，改换了种说法。

    “你跟我提起过‘轮回’，也察觉问题了吧？现在拿走最后缺失的力量，就可以引雷破局，杀了魔王。”

    死寂，安清甚至连高空中的风流声都听不到，时空像停滞般，连空气都是黏稠沉重的，令她窒息。

    她不敢看他是什么反应，想再开口解释些什么，可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怎么组织都显得像欲盖弥彰。

    “吸收了，‘林安清’还存在吗？”

    神识凝聚的人形能量体描绘的是日夜共枕之人的容貌，司千景却觉得好像从未真正认识她，搜神术的答案，凤凰木下，中秋月前，过往一切都变成谎言的泡影。

    安清犹豫再叁，摇了摇头。

    男人轻呵，“这会倒是诚实，不再编些好听话哄我了。”

    司千景表面异常平静，松开手放任能量的流入，被阻隔的神识重新流动，金色光芒没入他的心口处，逐渐填补修复满他真正的八识。

    “这是你期望的？”

    他最后问了一遍，小人儿已经快不成形了，还在努力凝神保持着肩颈以上的形态，回应他，“……是……”

    “那再靠近些。”

    白袍仙子眉目如画精致，一如既往的朝她张开了怀抱。

    安清已被能量抽取大半，虚散的不成完形，随着金芒飘流向他的怀中。

    “可记得轮回转世？“他声音柔的像怕惊散了安清的虚影，单手空搂着人，从她背后抓住一抹魂灵收入掌心，连酆都大帝都未察觉出他的动作。

    “入轮回，我也会找到你的，骗子。”

    安清音容破碎，扯着笑答应，“…来……世……好……”

    来世他们应当是不会再见。

    安清最后的意识如是想，心绪到头都是沉甸甸的，想最后看一眼他，记住模样，眼前却已一片黑暗。

    胸口光芒渐暗，他捂住了心口，掌心的余热在提醒她的存在。

    魔气日夜都在他脑中喧嚣着要吃了她，不是因为他的占有私欲，是神识想要归一的渴望。

    他一直以来的克制压抑仿佛是个笑话。

    强风泠冽，衣衫如振翅高飞的白羽鸟儿扬起，飒飒声响中，划过一道凄亮高昂的嘶鸣，震彻云霄，响动整片蕖风原。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为天空中的诡异景象所震撼。

    乌压压的沉重暗云变为了七彩祥云，漫延晕染了天空，金雷一道接着一道劈开彩云，落在了空中的白影上，天光乍破，刺目的让人流泪，整整一百零七道雷过后，云雾散去，露出其中的诡象。

    比仙尊是半魔更令人瞠目的事是，雷影中的人在一道道天道力量的淬炼下，从背后生出一对皑皑银白的羽翼，形态急速膨胀至遮天蔽日的程度，当他彻底展开翅膀时，人们才看清他的面目。

    “凤……白色的凤凰？！”

    金瞳银羽的白凤睥睨天下，直俯冲向魔王，只一击便捏碎了魔丹，魔王惨叫戛然而止，身殒当场。

    不够，还远不够。

    白凤冲向了魔群，以一敌万，凤鸣声声不绝，震至识海深处，令人望而生畏，它以鲜血喂灵，生生将一身银羽染成赤血。

    修士们躲藏至安全处窥探着神鸟的暴戾屠杀，一位老修者见此热泪盈眶，长吁短叹半晌才颤巍巍念道，“神兽涅槃，天地为炉，以血为祭，妖魔大灾，亦是我族之大幸，是神，绝迹的神为延川带来盛世！”

    许多年后的延川，仍记得这日蕖风原的景象。

    契石是千年前几位当世大能用顶级灵矿炼造出来封印魔域的钥匙，因魔族难以教化，杀之不尽，只能采取结界克制之法，只要能成功结印，魔族将会统统被吸入大地裂缝，永不能出来为祸人间。

    但从白凤现身的那日起，魔族便从延川彻底绝迹。蕖风原的土地被魔血浸透侵蚀，寸草不生，成为了无人踏足的死地。

    神鸟用最决绝极端的选择平息了魔族遗祸，守护住延川的安宁，臣民满怀希冀的等待新生的君王，虔诚对着展翅高空跪拜行礼，迎接唯一的新神。

    涅槃新生的生命之力，信徒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的被神吸收。他俯瞰整片蕖风原，臣服的子民，延川的天下，都为他所有，他无尽追逐的一切都已实现。

    最后剩下的，就该去寻逃跑的小狗了。

    凤凰长吟高歌，人们身上的伤口一阵暖意轻浮，身体久战的疲惫被清风拂去，正惊喜感激于神的赐福，想要拜谢，就看见浴血白凤犹如炽烈的火团落入地平线，蕖风原凭起巨震，狂风卷起的沙土尘暴叁日后才得平息。

    高阶修士们在天气稳定后才再次小心踏入这片死地，寻了许久也未找到神的踪迹，而曾经被称为魔域的大地裂缝也消失不见，徒留死寂。

    他们宁愿相信神不愿现世，也不会接受神自戕的事实，退出蕖风原的修士们只会说，神守护了和平，不能将神给予的破坏，他会一直注视守护延川。

    自此延川也再无侵扰，宁静祥和百世，代代相传着惊鸿一现的白凤与那位不见踪迹的绝世仙尊的奇闻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