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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暖冬(4)

    

第四卷:暖冬(4)



    春节是中国人的大节日,留在校内的多半是硕博生,易灵凌赶在除夕之前回了琼州。

    改革开放以来,此地便成了全国的旅游胜地。凛冬时节,前来避寒的人更数不胜数。与一众东北人一同落地机场,人家去往海边别墅,她独自换乘高铁巴士回乡。

    政策并不均衡地惠泽这片土地。眼见有的地方高楼大厦平地起,易灵凌的家乡小镇这么多年还是只修了一条沿海公路。初中时就有长辈说,这路修好了,以后小镇就发达了。易灵凌盼着改头换面做城里人,没想到,城里人没进来,倒是她这个乡下人出去了。

    易家是个大家庭,由最朴素的乡土亲情连缀着。今年轮到易灵凌家主桌,易mama做了一大桌子菜,七大姑八大姨早早地就过来帮忙了。等着入夜吃饭,能见见灵凌的男朋友。

    门铃一响,易mama兴高采烈地推开,七八个脑袋都从墙边冒出来。孤零零的小人边就立了个行李箱,易mama扒开她又往后望了望,难掩失落。

    “怎么就你一个人?”

    “那不然咧?不欢迎?”

    沙发上坐着二舅妈一家,叔叔和小姨已经在餐桌边上摆起麻将桌,乒乒乓乓,易灵凌行李箱还没拎进房间,已经被沦下场的表姐拉过去凑人头。

    年年的春节,易家都这样热闹。

    电视机里的春晚前奏轰然响起,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坐在大桌上互相道喜。餐厅隔断处挂了新的小灯笼,转啊转,转啊转,七姑八姨轮流盘问她的学习与感情,无外乎毕业准备在哪工作,什么时候结婚。

    她也不烦,衔着笑给他们说彭程的好,说大都市的妙。

    易mama掰开橘子,塞进她手里:“那么好怎么不见跟你回来!”

    易灵凌搂住她半臂,撒娇道:“忙嘛!妈你原来还说要我找有上进心的呢!彭程不是正好吗!”

    “嘁!”易mama瘪瘪嘴。

    一个小镇巴掌大,彭程他们都是知道的。西桥边收破烂家的小儿子,心气高,气性大,见谁都不顺眼。易灵凌死皮赖脸地追着,她总担心要受伤。可到底是大姑娘了,她不可能束着她一辈子。

    晚饭后她拉着易灵凌絮叨:“宝贝,他真的那么好呀?”

    易灵凌点头:“嗯,特别好。”

    她翻开手腕,红绳下坠了只金色的小老虎。

    这年新年是虎年,彭程不能陪她回家,便送个小金虎,祝她生龙活虎。李冬青说人不能被些小恩小惠给诱拐了,男朋友送点小礼物是理所应当的。可易灵凌认为,终究还是有对象上的差别。

    林敢热烈、直白,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李冬青。彭程不是,彭程从小就只想着飞出这个山窝窝,她不过也是从山窝窝里追出来的小野雀,数年如一日地在他身旁叽叽喳喳才换得一点注意力。每一份礼物都是她自己挣来,从来不是理所应当。

    只有被爱的人才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易灵凌轻轻地揉捏着,她和彭程的进度不算快,可他愿意慢慢接纳自己,那就说明这段追逐是有意义的。

    灯光下,金色的虎头晃啊晃,易灵凌发自内心地笑。易mama见女儿开心,也暂时安神,拍拍她的屁股:“嗯,你喜欢他,他就是最好的。”

    晚上倒计时,易灵凌和小辈去海边放烟花。金红混着紫绿的火花窜到天空,浪花伴奏,她当即拨通彭程的视频电话。

    “彭程!请你看烟花!新年快乐!”

    信号断断续续,彭程凑过来欣慰地吻一下,她回吻,小侄子听见声音就贱兮兮地笑,易灵凌退了两步,躲开视线:“来年也请多指教啊!”

    李冬青或许永远也不懂得这种用尽全力去爱。

    收到易灵凌新年祝福时,她已经被林敢抵在窗边,压迫、索取。偌大的落地窗下万家灯火,他牙尖嘴利却舌头柔软,交替刺激她的颈部,气声笑着,一遍一遍呼唤她的名字。

    急迫,俗不可耐。

    李冬青又痒又笑:“怎么病刚好就发疯?”

    林敢眉头一皱,逼得更紧:“到底谁先挑事儿的?”

    昨夜在酒吧里发了高烧,神志不清,经理直接给他休了假,送进医院。梦里空荡荡,无人可依。他从寒冷中苏醒,却见李冬青守在一旁给他擦汗。

    林敢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嗓子滞涩好久,想体面些,开口又是醋溜溜的:“你也舍得来找我啦!”

    “这叫什么话?我男朋友生病了,我不该来?”

    李冬青觉察他的怨气,也知道是自己不对。

    最近她找导师姜好请教翻译腔调,姜好扔给她一套佚名的青年诗歌用于练手,她忙上忙下,交稿时见到作者本人,忍不住追着请教两句,才发现竟然在语境语义上出现如此多的纰漏。

    完美主义者善于自省,她把自己关在图书馆跟文本死磕。一周里,无论林敢找她聊天吃饭,她都不冷不热。要不是经理打电话找她,她都该忘了,还有头记仇的小狼要去哄呢!

    李冬青揉揉他的脸,确认温度下降,心中大石暂时放下。

    “你不能不休息连着加班啊!对身体不好!”要不是经理打电话找她,她都不知道他病得这么严重,李冬青心怀歉疚,垂下头,“我忙起来总是忘事,对不起啊!”

    “连我也忘吗?”

    大概是因为生病,他显得格外可怜。李冬青说不出话。

    刚刚她赶到医院时,他还睡得昏沉,修长的睫毛扑闪着,翻了个身,眉毛就锁住了。嘴唇抿着,梦中好像呢喃。李冬青凑过去,才听见他可怜兮兮地抱怨道:“你怎么都不找我啊!李冬青!”

    她发了笑,揉着头发的手愈发温和。

    从未在如此清亮的日光下仔细看他,李冬青才发现,原来他安静的时候如此温驯。像是感受到她的存在一般,林敢不由得向她蹭了蹭,李冬青笑了。易灵凌总说她养了只护家犬,对外龇牙咧嘴,对内尽摇尾巴。她当她想象力过旺,现在看,是她自己当局者迷了。

    她帮忙掖下被子,调整点滴滴速度,“经理说你最近连轴转,今天好好休息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林敢却抓住不放,阴阳怪气道:“你有空陪我吗?大忙人!”

    李冬青捏在他的虎口,老人都说这地方掐一下要命的,他那么贱兮兮的,换作往常,她肯定使劲揪一把,这回却心软了。捏了又捏,垂头道:“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下次不会晾着你了。”

    林敢本来只想调皮一下,她忽然那么郑重,倒叫他不知所措了。手边是她温温凉的热度,一瓢温水浇在他心上。

    “李冬青!”林敢咳了咳,对上李冬青的眼睛,耳根不可见地红了,“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好。”

    点滴是凌晨六点打完的,刚巧遇上除夕的第一抹阳光。灿灿的,嵌在水泥地里,折出金箔一样的碎片。林敢正要打车,李冬青直接拉住他:“今天不回学校了。”

    重要节假日的好房间难订,丁蕙如找她约饭才知她的情况,帮忙出具会员资格,要下宝格丽一套空房。林敢太久没大手大脚,有些愕然:“你这是在补偿我?”

    李冬青浅笑:“有个富婆朋友很重要。”

    他们除了喝酒吃饭,几乎没有认真配合过娱乐时间。李冬青扎进题海里就出不来,林敢白日里总得补觉,今日在酒店两人才第一次一块看电影。

    陈祐悄悄给她推荐过《恋恋笔记本》,一部年代久远的玛丽苏纯爱片。林敢不乐意,非得看最新上映的泰国恐怖片。饶舌的咒语一串念起,李冬青就慌了神。

    她对神学有粗略了解,更懂得妖魔鬼怪乃人心幻化,可未被证实的,也就没被证伪。

    以前李裕松拉着她一块看《美国恐怖故事》,她担心床板底下扒出来一双手将她吸进去,现在这念经的泰国神婆一通乱唱,还没入夜,她大脑皮层都开始起鸡皮疙瘩。

    恐怖片故弄玄虚,林敢看得没劲,李冬青却已缩在他边上不敢动弹。林敢笑,你也有这种时候啊!瞧见额侧的汗珠……他忽然来了恶趣味,硕大的眼珠里没有神采,他望着李冬青身后呆问:“李冬青,你身后是什么?”

    李冬青抖了一身汗毛:“你别吓我!”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惊叫。李冬青想也不想就弹到他身上,牢牢地挂住,整张脸埋在肩窝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林敢憋不住笑,抖起肩膀。她脸色一变,推开他,大骂:“林敢!你有病吧!”

    林敢更加满足:“你怕什么啊!社会主义国家还有鬼啊!”

    李冬青喊:“怎么没有!社会主义国家就会派公务员抓鬼啊!”

    她一紧张便口不择言,林敢哈哈大笑,趁她没火上心头,赶紧过去哄哄。小鸟一样地蹭蹭,李冬青心情慢慢平复。

    其实世界上有鬼的,住在人心里。

    李冬青的心里就藏了只色鬼,看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那色鬼就开始苏醒,令她心软。静寂入夜,便色欲熏心,完全被它掌控。

    酒店的灯光暧昧,李冬青只开床头两盏。洗了澡,看见林敢呆愣愣坐着,便起了心思。微耸香肩,浴袍顺势滑落,林敢哑着嗓子,蠢蠢欲动。

    李冬青不知道,她身上有种独特而冷冽的香味,酒店里的香薰也盖不住,令人欲罢不能。林敢努力克制着,他想起上回熬夜没休息好,发了低烧,只是打个喷嚏,李冬青都懒得碰他。

    今天这样,真是西边出太阳了!

    他不由得笑:“你不嫌弃我感冒了?”

    李冬青坐在他腿上,故意将浴袍再解开一些。她以前练过书法,手指修长,比不得他,却也俏如葱根,摸在颈侧像妲己勾魂。

    “老尼姑憋了一整周,今天想开荤?行吗?”

    挑起他下巴吻上去,衣衫滑落,两团香蒲便贴在他的肌肤,亲密无间。林敢任由她四处抚摸,那双手又凉又热,顺着肌rou线条,就摸到下腹最肿胀的地方。

    他神经紧绷,猛地就推倒李冬青。

    “这次是你先动手的!”

    一瞬间,攻守易势。

    暗夜中的谑笑太模糊,倒是他的声音分外清晰。从那声音里,李冬青听出他的欲望。她知道,这个人平日里潜藏气息,越是纯良乖巧,越是懂得扮猪吃老虎。

    林敢有一双很圆润如葡萄的眼睛,跟个把月的狗崽子没什么两样。可是再温顺的狗也是会成长的,他在她的调教驯养下,慢慢脱离幼态。月亮升起,他便化身一具潜伏多时的饿狼,一双明目充满侵略性,惊心动魄。

    李冬青不曾告诉他,很多人都向她表露过占有欲,想透过她证明点什么,唯独林敢流露出绝对纯粹的爱。

    青年人才有这样的纯粹:因为喜欢你,所以比起泄欲,比起掠夺的快感,我更想让你爽,更想让你飘飘欲仙,更想让你承认今次是我赢过,是我让你醉生梦死再难割舍罢。

    他压着她,像面对一席盛宴,李冬青勾过他的脖子,又伸腿夹住那腰,圆润的指甲刮在后背,向他耳畔吹气。

    “我就是挑事了,没错,那你要怎么平?”

    “见识见识?”

    语调整个上扬,魅惑十足。林敢掐着她的腰,扑倒她,身体力行地展示年轻男人的无底欲望。直至梦境飘摇,两人累瘫在床上,李冬青身上再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林敢才捂着眼发笑,心满意足。

    窗外钟声响起,新年来了,她走到窗前细观脚下灯丛,林敢贴上来啃咬,牢牢将她裹在怀抱里,不愿放手。

    旧的一年,林敢一成不变的生活有了变化:找到志趣、遇见恋人。他在两者中寻找平衡,初尝爱与欲,分不清到底哪样更欲罢不能,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在他身边。这样,就很好。

    “新年快乐,李冬青。”

    他说得无比动情,李冬青只是咬着他的指间,轻轻点头。

    “嗯,新年也要多吃rou!”

    赤裸的身体靠着一层浴袍保暖,他们胸前后背地贴在一起。这一刻,陈喻陪着陈祐看动画电影,丁蕙如埋头深耕专业,易灵凌将手机贴在胸口,想念千里之外的那个人。Pretender里鼓点喧嚣,情欲纵横,林敢的机车停在外边,孤零零隐在暗色中。

    一切太平常,平常得这就是生活的常态。林敢预想过,几年后他会拥有一辆崭新的川崎,会在首都最高端的酒吧里成为最知名的调酒师,会理直气壮地在林维德面前展示自己的成绩,会拥有许多许多。

    却没料到,从今往后,他对许多人说过一句的“新年快乐”,再没能像普通的寒夜里一般,结结实实地落在一个人心里。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