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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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载光阴仿佛一刹而过。 那些鲜明的爱恨，那些人和事，都卷入巨大的时空漩涡中，掀起一场更为久远的记忆。 神农之力，泽被万灵。 他仿佛长于满地秋霜之间，到处是染了血的厮杀，那一场战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地上暗红的长河，数年不曾褪去。 而他就在这样破败荒芜的天地间长久地睡去了。 年复一年，岁月漫漫，他竟有了意识，化成了人形，是有人带他回家，给了他一颗心，那是一颗至纯至善的，完好的心。 同时，他第一次被赋予了一个名字：楚晚宁。 “楚公子。” 怀罪叹了口气，他看着楚晚宁，那双眼睛已经微睁，半梦半醒间，带了些空洞迷惘。 神木，他是神木，无父无母，也没有亲人，是天地间原本多出来的那一截木头，也是本该被怀罪扔到柴里烧火的木头。 而他之所以能活着，是要用他的心来赎别人的罪。 他向来沉稳镇定，那张杀伐决断的脸从不曾失态，可此刻他的无助都清晰地写在脸上。 原来天地间，他和谁都没有联系。 甚至连赋予他生命的人，也未曾真正的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生命，原本就被寄托了另一个人复生的期望。 那他呢，他算什么。 楚晚宁算什么。 他怔怔地将手放在心口，伤口似在隐隐作痛，他知道，那里的伤口再也不会裂开，可是留下的疤也永远不会完好如初。 “晚宁。” 又是一声叹息，唤回了楚晚宁的目光。 那目光不带一点修饰的看向怀罪，像一柄赤裸裸的钢刀，每一眼，都要剜出一道血淋淋的伤，楚晚宁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是失望，以及绝望。 “对不起。” 这句迟了多年的道歉，辗转着，还是零落在风中。 那张苍白的脸瞬间如碎了一般，所有的情绪都失去了控制，楚晚宁痛苦地合上眼眸。 最后他睁眼，眼里已经是死水一般的平静 “大师。” 怀罪苦笑，他知道楚晚宁的性格，楚晚宁不会原谅他。他也只希望能补偿他多一点，再多一点。 “昔日神农尝百草，你体内的神木之力被激发，毒已经被化解了。” “至于华碧楠，已经死了。” 一阵沉默，楚晚宁心绪万千，华碧楠能闹这一场他亦是有责任的。 若是他能早一点察觉，哪怕只是多一点关注，华碧楠就没有机会下手，事情也许根本不会发生，那样墨燃…也不会被种蛊。 是他错了。 怀罪道“你不必自责，每个人都要为自己造下的业障负责。” 亦如华碧楠，也亦如他。 罪过深重，永难偿还，哪怕是赎罪，也遥遥不可追。 楚晚宁望着怀罪，缓缓开口。 “我，之前请求大师，救我徒弟墨燃一命。” 楚晚宁的眼眸坚定又冰冷，见怀罪没有说话，他挣扎着起身下床，单薄的白衣披在身上，瘦削的身躯在地上俯首一拜。 是如当年一般倔强。 “我，我愿付出任何代价，请求大师，救他一命。” 怀罪看着楚晚宁，同样的话，同样的神情，恍惚间，画面翻复重叠，那高大的男子在红莲水榭亦是如此恳求他。 “我要救他，求你。” 那双眼眸也是如死水一般寂静，幽紫的瞳色拨弄着绝望，于电光火石之间崩裂出渴求的火花。 “我想他再看我一眼。” 怀罪永远忘不了那男子的神情，那浓重的哀伤和绝望，无论有多少的火都暖不了，填不上，像一场下不完的雪，他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唯有床上的人睁开眼，这个人才能彻底活过来。 他告诉了墨燃那手链的用法，可是他没想到，墨燃会自戗，于是到如今，两人颠倒，又是一样的光景。 他知道，若是墨燃死了，楚晚宁的心怕也要从此封闭了。 他将楚晚宁扶起来，像楚晚宁小时候在无悲寺一般，拂了拂他衣袖的灰尘。 “你放心，他的灵魂已经归体了，魔族灵魂可以自行归体，是真的。” “真的，那他…” 楚晚宁心里一阵疼，又一阵喜，枯萎的目光仿佛又长出了新芽，口中不禁喃喃。 “那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吧。” 怀罪看他欣喜的神情，心中不免有些心酸，这种明亮的喜悦，他有多久未曾在楚晚宁的脸上看到过了。 “你晕倒的时候，是他救了你，我带你走的时候，他还在帮着破阵法。” “多谢大师。” 楚晚宁抬手欲做师徒礼，手抬到半空中，又黯然放下，最后，他行了常礼，在将要合落的暮色中转身，飞速向门外走去。 他迫切地想见到墨燃，一刻都等不及。 “晚宁。” 身后传来一声，那声音很犹豫，很飘渺，抓不住，也放不开，似想说什么，又未能开口。 楚晚宁的脚步一顿，他的背很挺很直，地上的影子被细碎的光分割，匆忙地等不及要奔向下一个地方。 怀罪就站在楚晚宁身后，低头看着永远不能触及的白衣。 曾几何时，他也向往那抹纯净，端正不染，像楚洵，楚晚宁一般，可他此生是无法做到了。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里，所有的话语都埋在这逝去的光景中，什么都不必说。 沉默半晌，怀罪抬头微笑 “去吧。” “他在通天塔下等你。” 日暮黄昏，山河寂静，地平线最后一点光缓缓溢出，蔓延天地间，绽放成一场盛大的霞光，映着长空万里，也暖了无边雪色。 在漫天的霞光间，楚晚宁看见那黑衣男子在等他。 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般。 塔前的花树还在，海棠花苞尚未吐蕾，树梢间的点点嫩芽尤自伸出枝头，含羞待放。 他一步步走近，衣袖被晚风掀起也没发现，第一次，他觉得心脏跳动的如此之快，仿若半生过去，在这一刻，他又重新活了一回。 每走一步，他就离他近一分。 再近一分。 他看到那黑衣男子唇边噙着笑容，英俊的眉眼被暮色勾勒的柔和温暖，鼻梁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正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像极了那一年，那个海棠树下拜师的少年。 热烈而又执着。 “师尊。” 那声音深沉，似巨石入海，扬了水花泛滥，又回荡着万千涟漪。 “我好想你。” 他猝不及防地就跌进了男子的怀抱，那怀抱宽厚而温暖，是山河大川，潺潺流水，能包容他的所有，珍爱他的所有。 曾经的少年，已经成了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 “我，我也是。” 楚晚宁从来羞于表达爱意，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他知道没有什么比此刻的人更加珍贵。 此刻的拥抱，又是多么难得。 他们曾彼此折磨，曾难过，曾受伤，也都曾坐在孤独的夜里，等着一人，绝望却又不放弃的，从天黑，到天亮。 他抱紧了墨燃的腰，靠在那温热的怀里，眼角酸涩，一滴泪悄悄滚落下来。 “我也，很想你。” 墨燃心脏骤然收紧，瞳孔猛然放大了几倍，他回身，抓着楚晚宁的手臂，欣喜若狂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捧着楚晚宁的脸，用温热的指尖擦去泪水，小心翼翼地哄着眼前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 “晚宁，你刚才说…” 他的心口一阵酸涩，这是他盼了多久，又等了多久，错过了多久，才得来的一句话。 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楚晚宁看着墨燃，这个人有他最爱的样子，他伸手，慢慢抚过他的脸，那张脸，无论是狰狞的，霸气的，温柔的，伤心的，他都见过。 墨燃什么样子他都见过。 最后他抚上了那双眼睛。 深水般的眼眸，映着浅紫光影，是他沉醉的深深的爱恋。 是他宁愿飞蛾扑火的痴恋。 “墨燃，你听着”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墨燃，他要说出来，他要告诉他。 “我很想你，我，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一直一直，都爱你。 从你不知道的很久以前，到未来时间停止的那一天。 “晚宁…” 墨燃几乎是惊呆了，他的声音已经哽咽，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爱到骨子里的人说爱他，是楚晚宁，是楚晚宁说爱他。 是全世界最好的那个人说爱他。 他几乎是急切地吻了上去，他的心被填的很满，丝丝的甜意和酸涩交织在一起，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无论是甜还是咸都分不清。 这一场爱恋过于漫长坎坷，他们都已经很累很疲惫，等不及要拥抱对方，收获幸福。 后来不知亲了多久，眼泪已经流干，酸涩也都化成甜腻的水声，直到两人分开时，唇边还牵连起丝丝缕缕，到处都是暧昧的痕迹。 也许是站了太久，不知怎么的，楚晚宁就站不住了，腿脚一软，眼见着就要摔下去，结果先一步被墨燃捞在了怀里，两个人一同滚到了地上。 墨燃始终把楚晚宁搂在怀里，最后楚晚宁背靠着墨燃，墨燃背靠着树，空气中只听到两人激烈的喘息声，墨燃感觉自己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低头就去寻刚才的柔软，手随之伸进楚晚宁的衣襟里，不过还没等他做下一步动作，就被楚晚宁一把推开。 “不行。万一有人…” 墨燃看着怀中人红了的脸，觉得实在可爱的紧，不禁亲了亲楚晚宁的鬓角 “没有人，我设结界了，谁也进不来。” “那也不行，这里…这里不行。” 楚晚宁的脸涨的通红，虽然他和墨燃之前就做过，可每每面对这种事，他还是忍不住觉得羞耻。 就是很羞耻。 在野外就更羞耻了。 然而这话在墨燃耳里听来完全就是别的意思，他非但不觉得失落，反而唇边笑意更加明显了。 那双眼眸狡黠地眨了眨，咬着楚晚宁的耳边道 “这里不行，是不是其他地方就行啦。” 楚晚宁转过头，他实在不想回答他这种问题，他靠在墨燃怀里，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他赶紧动手就要解墨燃的衣服。 不过还没等解完，就被墨燃捉住指尖，放在唇边亲了亲 “刚才还说不行，怎么现在反悔啦？” 楚晚宁脸色微变“你别开玩笑，你破阵法，有没有受伤，还有华碧楠的毒烟，你没有碰到吧？” 墨燃眯起眼，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楚晚宁心疼他，方便他为所欲为呢，不过还没等想完，他一低头看楚晚宁颦眉的样子，就放弃了。 他舍不得看楚晚宁为他担心。 于是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其实那天他在最后关头赶到，正好看到楚晚宁倒下，却被怀罪带走，怀罪传音于他，他便没有追上去，而是赶紧帮助薛正雍等人破阵法。 他作为最了解死生之巅的人之一，又拥有强大的力量，很快便破了华碧楠的阵法，并救了被阵法波及的普通百姓。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便与薛正雍，薛蒙等人说明了一切。 他想无论薛正雍对他怎么样，他都会受着，是他欠了他们的侄子，又骗了他们多年的感情。 然而出乎意料地是，薛正雍并没有再追究他，那些经年的恩怨纠葛，是非对错，早已经理不清，墨燃自戗的那天，薛正雍就明白了，他在心底深处永远把墨燃当成了侄子。 这种感情，已经刻入骨髓，无法割舍，薛正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墨燃的肩膀，好似释然 “燃儿，你死过一次，又救了我们，够了。” 墨燃一愣，他没想过薛正雍竟然会原谅他，还会再接受他，他的鼻头酸了酸，又看向薛蒙。 薛蒙似沉稳了很多，尤其当他知道了八苦长恨后，他的心情就更为复杂，有时他甚至忍不住想，若当时他在，他会不会挡在师尊面前… 然而他来不及想下去，接二连三的震撼太多，当知道墨燃为了不让蛊花害人自戗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佩服他的。 良久，他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哥…” 那一瞬间，墨燃想起了很多，八苦长恨随着他的死而彻底消散，他慢慢地就记起了从前伯父伯母甚至是薛蒙待他的好。 “谢谢。谢谢你们。” 他不住地说着，他想，他终究还是有了家，有了信任他，不放弃他的家人，何其幸运。 “哥，你…把师尊带回来。”薛蒙急切地道。 墨燃沉默良久，没有说话，他与楚晚宁的关系随着那本日记的公开，已经大白于天下。 虽然薛正雍诧异过后，便接受了，毕竟修真界结为道侣也不是什么新奇事，但是他和楚晚宁本是师徒，其他人…他不确定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薛蒙急了，那副少年心性又显露出来“你说话啊！” 薛正雍却是明白的，他没有强留，只是对墨燃道“无论，你们在哪，死生之巅永远是你们的家。” 听到这里，楚晚宁沉默不语，他想，他应该写一封信，郑重地与薛尊主告别。 墨燃见他低头眼神凝重，便知道他想什么，他将楚晚宁往怀里又搂紧了些，趁机亲了亲怀中人的脸颊 “那天你没中华碧楠的计，应该是已经知道我是魔族了吧。” 楚晚宁点点头，怀罪在试图施展重生术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墨燃是魔族的事实。 后来华碧楠想骗他，却不知他早已知道墨燃的灵魂不在这里。 “你的力量…是怎么恢复的？” 楚晚宁看着墨燃，他能感觉到墨燃体内的灵力不仅恢复了，还似乎比从前更加强大了。 墨燃摸了摸楚晚宁手腕上的双生链，将那只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多亏了师尊啊。” 楚晚宁不解“这手链，在你逆向用过后，便因为力量相斥，失去了作用。” 墨燃摇摇头“应该不是失去作用，而是将你我的力量融在一起了。” 楚晚宁拨了拨如今与普通配饰无异的手链“如何融到一起？” 墨燃抬手，将手腕上的小钥匙覆到楚晚宁那边的小锁头上。 “确切地说，是将你我的灵力融到一起了，现在你体内的灵力，和我体内的灵力，是相互连接在一起的。” “所以，你我的灵力，我现在都能用，你也都能用。” 楚晚宁皱了皱眉，思考了好半天，豁然起身，抬头看着墨燃 “那要是有一天咱俩打起来怎么办？” “…” “这灵力到底听谁的？” “…” 楚晚宁越想越觉得这个事必须要定下来，他扬了扬眉，索性开始跟墨燃定规矩。 “我们必须说好，一旦打起来，我的灵力归我，你的灵力归你。” 墨燃眨眨眼，这甜蜜劲还没过，怎么就开始跟他划分界限了。 他无奈道“晚宁，我们不会打起来的。” “万一呢？” 楚晚宁试了试，果然不仅唤出了天问，还唤出了墨燃的神武，后来取名为“不归”的那把陌刀。 “没有万一”墨燃拿过“不归”塞到楚晚宁手中，笑的甜蜜 “我是你的，不归也是你的，再说，师尊若是要打我，我怎么会反抗呢。” 楚晚宁满意地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为了不让这个可怕的话题继续下去，墨燃赶紧将神武收走，美其名曰，万一伤了师尊怎么办。 夜渐深，月初微亮，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 这一次，他不会放手，也不会再让楚晚宁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