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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气得一跺脚,转身飞奔,很快回到原处,翻墙而出,骑上墨雨,漫无目的地狂奔。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理顺了心绪。虽然自己觉得不公平,但阿瑜毕竟是总角好友,他有好事,也该祝贺他。

    孙策懊恼地发现,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以为阿瑜会帮助自己,辅佐自己,成就千秋功业,发扬广大孙家基业。

    现在才意识到周瑜自己也可以做一个旷世英雄,而且他的助力和胜算更胜自己。

    孙策站在一个小丘上,望着日薄西山,心里问自己,你孙伯符可愿意辅佐周公瑾成就天下?

    孙策努力地压制着欲望,可是那个“愿意” 二字却像一块红炭,让他心胸如火烧火燎,嗓子里如鲠在喉,就是无法说出口。

    过了良久,他决定今晚再去看看周瑜。他要和他长谈。

    正拉了墨雨准备回去。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夕阳下,一骑白马绝尘而来,马上白衣胜雪的英武公子怀里拥着紫杉佳人,借着马速,两人衣袂飘飘,如同金童玉女般般配。

    孙策大喜,冲着他们挥手,谁知马上两人并未看向他,而是径直朝南驰去。

    一连十天,孙策都没能见到周瑜,每次到周尚那里,就说周瑜在袁绰处。

    而到了袁绰的庄园,又说小姐和公子出去游玩了。

    弄得孙策甚至怀疑周瑜是有意躲着自己。难道他是怕自己难堪和妒忌?。

    终于有一天,孙忠急冲冲地跑进书房对孙策说:“大公子,我看见周公子和袁大小姐刚才从关前街走过,看样子是回温泉庄园了。”

    孙策咬咬牙,好,我就再给你一次面子,登门拜访。看你怎么说。

    他心里想着,飞速到了温泉小筑。看见周瑜正伸手搀扶袁绰下马车,两人笑意盈盈,看上去情谊甚笃。

    “公瑾!”孙策大叫。

    周瑜抬眼看见孙策,点点头:“伯符,你来得正好。到我书房稍候,我马上就来,有话跟你说。”

    说着周瑜半扶半抱地送袁绰去了她的院子。

    孙策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周瑜才姗姗来迟。

    “周公瑾,你现在是美人在侧,见色轻友!”孙策一见周瑜,就大声道。

    “伯符,你先坐下,别这么毛毛糙糙的。”周瑜瞟了孙策一眼,也不理他,把手里的一卷白帛铺在案几上,提笔研磨。在上面圈圈点点。

    孙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过去,竟然是一幅山水画。

    哼,他周瑜对自己的处境不闻不问,也不感激自己替他拿陆康出了气,却有闲心和袁绰谈情说爱,游山玩水,还作山水画!

    孙策的怒气和暴脾气又上来了。他过来一把扯开白帛,伸手把案几上的砚台拿起来扣在白帛上。

    “周瑜,你也看不起我?”孙策脸色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露,俊美的面孔显得狰狞起来。

    周瑜看着好好的一幅画变成了泼墨, 也急了,他盯着孙策,明亮的双眸像在喷火:“孙伯符,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是阿绰十天的心血!”

    “哟嗬,周瑜,你长本事了?护着内子啦?你不是还没成为袁公路的乘龙快婿呢么?就已经开始投靠名门了? 行。。。我明白。。。我孙策是个粗陋军汉。。。我孙家祖上为农,不比你庐江周氏百年名门,两世三公。。。你出身士族,周家和袁家又是世交,你成为乘龙快婿,一步登天。。。我孙策拼死拼活,攻下舒城,替你出头教训陆康。。。我就是你的小厮和爪牙,以后还得仰仗周大公子提携照顾,这行了吧?”孙策一口气把心里所想所念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全部嚷了出来。

    “伯符,你这是什么话?”周瑜脸色煞白,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盯着孙策气得通红的脸,停了片刻,压抑住就要喷发的情绪,缓缓说:“你攻下舒城本是好事一桩,可你不该对陆氏族人刻意狠厉。我知道你为着庐江太守易主一事不快,可你也要体谅下袁公。陆太守在庐江颇受士族拥戴,若他委任一个逼死陆康之人为太守,只怕难以收服此地。”

    “好,好,周瑜,你说话要讲良心。我和陆康有什么大仇?不过是被他嫌弃过出身而已。我是为了你周家,为你兄长们的惨死讨个公道!周瑜,你给我说清楚,你不恨陆康? 你要不恨他,你就不会放任我孙策攻打舒城。还给我支招。你恨他,却顾着你名门望族的面子不肯做脏活儿,我替你出气,你还说起我的不是了。真虚伪。”孙策的脸越发红, 而周瑜的脸越发白。这两人生气的样子正好相反,颇为有趣。

    “伯符,我当然恨告发我兄长之人,可是一码归一码,你为我出头周瑜当然感激,且铭记在心。但为你的壮志宏图做谋划,我以为你如此蔑视名士大儒不妥,只会给自己找来无数麻烦。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若是每次做事都如此冲动,无法成就大事!”周瑜的声音不高,可语速却越来越快,显示着他的怒气也越聚越浓。

    “周瑜,你现在很得意,是吧?深受袁公路器重,还依托裙带,马上有兵有地,嫌我做事冲动,你看不起我这个军旅出身的莽汉,对吧?你将成为袁术的大将,比我孙策还高一头。。。你出身好,有家世,通音律,懂礼仪。。。你觉得我冲动鲁莽,不能成大事,你忘了我们在青丘上的盟誓,你说要和我一起纵横天下共创大业,原来都是屁话。”孙策气得挥动着拳头在周瑜眼前乱晃。“我孙策最恨口是心非,见异思迁,说话不算数的匹夫。”

    “伯符!你又喝多了么?瑜自幼就许你一同创立不世功勋,何曾变过?你今天不分青红皂白,上门来兴师问罪,你也不看我正在干最重要的正经事。”周瑜虽然愤怒得嘴唇微微颤抖,却隐忍着不向孙策怒吼。仍然谨守着讲话的礼仪,称孙策为伯符,而非像孙策那样对对方直呼其名。因为他们都已经成年,正式的谈话称呼对方的字而不是名是社交礼仪。 他越是这样,孙策越气,这张俊朗英武的脸那么沉着镇静,小小年纪颇有统帅之风度,而自己就被映衬得越发像个肆意撒泼的孩童。他熟悉周瑜,良好严格的家教让周瑜从小就是这样喜怒不惊,临危不乱。但是他对周瑜太过熟悉,知道他那煞白的脸色,更加明亮深邃的眸子加上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手指就是内心极度愤怒的表现。

    “你干正经事?你不就是和美人一起作画么?你要真干正经事,就应该替我去问问你未来的岳丈,为何言而无信,两次对我孙策食言?”孙策扭曲了俏脸,嘶声怒吼。

    “孙伯符,自古以来,基业是靠能力打下来的,不是靠别人施舍来的。你若真想闯出一片天地,就不要去求袁公路,而是依子纲先生所言,渡过长河,挥戈江东!” 周瑜突然剑眉一轩,星眸闪烁,冷峻地盯着孙策的脸。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孙策呆愣了片刻,像是如梦初醒,大声道:“好,周公瑾,你做你的豪门佳婿,且看我孙策能力如何!你等着。你给我等着!”说罢,不等周瑜回话,他已经一跃而起,飞快地跑了出去。

    袁术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孙策,一张俊俏得像美妇的脸,此刻越发姣好秀丽, 乌黑的眉毛下明媚的眸子闪着动人的让人愉悦又心疼的目光。袁术暗骂自己,真该死,这家伙若是我儿子,一定会冲上去拥抱他,什么要求都答应。

    “伯符,你休息好了?这十几日孤都没敢找你,为的是让你好好休息。有什么吃的用的,你需要尽管来要。” 袁术温言抚慰着。

    “主公,我娘。。我弟弟meimei都陷在曲阿,刘繇日夜逼迫,把我舅父驱赶过江,我心。。。如油煎。。。求主公。。。” 孙策说着,那双如泣如诉的明眸中水雾弥漫,竟然落下了珠泪,沿着脸颊流淌。

    本来就被这张美绝人寰的脸给感动了的袁术此刻已经不能再忍,他快步走下石阶,双手把孙策搀扶起来,拉着他的手一同坐下。用另一只手掏出丝帕轻轻替他抹泪:“好孩子,不哭,不哭啊。你娘他们不会有事的。”

    “主公,请你给我一些人马,我要去厉阳支援舅父和从兄。” 孙策仍然流着泪,一双大眼睛盯着袁术脸上每一个皱纹。

    “唉,你还是个孩子,留在孤身边,多加栽培,必成大器。。。厉阳已经是前线,仗打得很艰苦。。。你去那里太危险了。

    刘繇比起陆康军事能力是强太多,他在厉阳的部署十分强悍,彭城相薛礼、下邳相笮融依附刘繇为盟主,薛礼据秣陵城,笮融屯县南。大将而樊能、于麋各守横江当利两渡口,拱卫牛渚,他们已成犄角之势,你舅父族兄在厉阳也是岌岌可危。你去了于事无补,不如待在孤身边。” 袁术慢条斯理地说,心里想着,孙策勇猛如其父,庐江之战打得如此漂亮,看来是员悍将。不能让他有独挡一面的机会,否则将成自己的心腹大患。这也是袁术食言不给孙策庐江太守的原因之一。留孙策在自己身边看着他,最为保险,若能收孙策为义子,该是大大的好事一桩。

    “主公若能把父亲旧部给我,我也能助舅父他们一臂之力。” 孙策虽然流着泪,语气却十分坚决。

    “伯符,厉阳不比舒城,舒城毕竟只是陆康一个老朽死守,而厉阳面对的是数个强敌名将。连你从兄勇猛的孙贲和你舅父足智多谋的吴景都不是对手,要退避三舍,你去也无法速战速决。” 袁术心想,舒城你都耗了半年,去厉阳你能有什么作为?

    “主公,我母亲弟妹还没渡江,我舅父,从兄,叔公都在厉阳,你让我在寿春无所事事,我如何待得下去?这里就。。。像度日如年一般。” 孙策说着说着,眼泪又喷涌而出,他美妙姣好的脸静静的无表情,只是珠泪在流淌,真若悲痛欲绝的美人一般令人怜惜。

    "家有旧恩在东,策愿助舅讨横江;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匡济汉室。"  孙策再次伏地跪拜。态度坚决。

    袁术心里知道他对自己食言一事不可能不介意。吴景孙贲这样跟随孙坚南征北讨的宿将都对刘繇无可奈何,只好狼狈退守逃遁,孙策没有多少人马,去了也是白去。更何况孙策的庐江之战还有不少周瑜的参与谋划,自己只要和阿绰看住了周瑜,不让他和孙策聚在一起,就凭孙策和孙坚留下的不到一千人马,去了也是和吴景一起逃遁。既然这样,不如同意了他,再封他一个虚名,显得自己很真诚而且大气。 袁术沉吟了一下,说道:“伯符,你父亲的部曲孤早就交还你孙家,一部分在你从兄孙贲麾下,另一部分在你从父孙香那里。。。孤营中只有你带去舒城的黄盖程普韩当等人还有少许亲随兵士,总共也不过一千人,就都归你调遣吧。去到厉阳,若是事情不逮,速速回转寿春,不可恋战。 ”

    孙策找到了程普黄盖韩当等人,清点士兵部曲人数,不过勉强一千人。

    “大公子,我们这点人马去厉阳,怕是帮助不了吴将军。”程普皱着眉说。

    “我不管这些,几位叔伯给个说法,愿意和我孙策南下厉阳,闯荡江东的尽快回去收拾细软,安排家眷。不跟着我孙策,愿意留在寿春跟着袁主公,也是人之常情,策不强人所难!”孙策青春勃发的脸红扑扑的,尽管是寒冬时节,他额头鼻尖上都渗着汗珠。明亮如太阳的眸子,黑色的瞳仁又大又圆,盯着人看的时候,神情里的目光又温暖又迷人。

    “大公子,普等受孙文台将军知遇提拔大恩。跟随大公子,万死不辞!”程普大声回答,孙策的目光就像一把火炬,在冬日里从头到脚点燃了青春之火。程普觉得自己一股股冲动直冲脑门,仿佛瞬间回到了二十岁,眼前的也不是孙策,而是二十岁的江东猛虎孙坚。

    “盖也紧跟大公子,万死不辞!”

    “当也愿随大公子,闯出一片天地!” 黄盖韩当和程普的感觉一样,瞬间回到了二十岁,和孙坚共同盟誓的时候。

    “好!”孙策漂亮的面孔兴奋得愈发明艳。“我们回去各自召集门客,一同出发!”

    “主公,孙策要走了孙坚旧将,投奔厉阳吴景他们,这是放虎归山啊。”阎象不安地说。

    “哪有那么可怕,江东猛虎是死去的孙文台,孙策不过是个雏儿,能有多少力量,再说他最多也只有一千来人,成不了气候。江东刘繇是个比刘表陆康都能干的统帅,有勇有谋。手下又有多员猛将,加上笮融薛礼两个做犄角之势呼应,孙策就算与他爹一样勇猛,也打不过。”袁术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堆锦缎,“阎主簿,这些蜀锦着实华丽,想办法再采买一些,过些日子,孤的绰儿和公瑾成婚,孤要给爱女一个最体面最风光的婚礼。”阎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退下。

    孙策清点了自己的门客,吩咐发放银两。若他们愿意追随南下厉阳,给每人配上匕首或者菜刀一把权作武器。 若他们不愿追随,不勉强,让他们把银两做盘缠,回乡或是另寻高就。悉听尊便。两三百门客全都坚决地表示跟随伯符公子南下。

    孙策一切安排停当,想起周瑜,此刻对他的怒气竟然在紧张和忙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去拜别周瑜。

    “孙伯符,自古以来,基业是靠能力打下来的,不是靠别人施舍来的。你若真想闯出一片天地,就不要去求袁公路,而是依子纲先生所言,渡过长河,挥戈江东!”这句激得他孙策热血沸腾,气冲斗牛的话也像醍醐灌顶般把他浑浑噩噩,怨天尤人的颓废浇得无影无踪。此刻孙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马上就像一只出柙猛虎般势不可挡。

    周瑜兵不血刃,没有寸功,就能得到袁术的青睐和委任,还马上就抱得美人归。一旦成了袁术的乘龙快婿,必然能委任为一方太守,独掌兵马。他的起点比起自己来,高得多。孙策环顾自己这良莠不齐,装备凌乱,还大多是父亲时代的老兵的队伍,心里还是波涛汹涌一般地不平静。可周瑜毕竟是少年好友,自己奔赴险地去征讨杀伐,闯出生路,前途未卜,怎么也要和他再见一面,道个别。

    纵马来到温泉小筑,被门吏拦下:“孙公子,你先在门口候着,小的要先去禀报郡主,再去问问未来的郡马爷,他们都同意,你才能进去。”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门僮才出来,后面跟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侍女。

    “伯符公子,请随我们到琴室一叙。” 为首的侍女恭敬地行礼。带来一阵香风。

    孙策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这排场。

    心中暗想,公瑾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 喜欢这种花团锦簇

    不知不觉,走过了几重院落,顺着通幽曲径,一直来到湖边的水榭。水榭里有琴房,有画室, 有茶室。

    藕荷色的纱幔随着清风飘动,纱幔后一个丽人正在抚琴。

    琴声断断续续,略显生涩。

    “伯符公子,请” 为首的侍女冲着孙策一伸手,撩开了紫色纱幔。

    孙策愣愣地走进去,却见不大的琴室里只有一个佳人,正是袁绰,不见周瑜的踪影。

    “公瑾在哪里?他为什么躲着不见我?”孙策有些恼怒。

    “伯符公子,请坐,阿瑜不是不见你,而是他不知道你来了。”袁绰微笑。

    “什么话?你们的门僮不是进来禀报了么?”

    “对,但是阿瑜在一个时辰前刚刚离开这里,随着其叔父去丹阳郡治宛陵了。你也知道,他叔父是朝廷任命的丹阳太守。怎好老呆在寿春。”

    “走了?他居然不向我辞行?”孙策腾地站了起来。

    “伯符公子,请坐下,尝尝我新煮的茶。”袁绰笑道:“公子果然如阿瑜所料,找上门来,我听说公子到了门外,才相信阿瑜所料不虚,赶紧煮了公子喜欢的茶。才让你在门外久等了。”

    “你说公瑾他料到我要来?”孙策有些泄气地坐下来,用手摸摸后脑勺。

    “是啊,阿瑜去过府上了,但公子在校场清点旧部,他不便打扰,又不能误了他叔父启程的吉时,就给我留下两物,一物让我面交公子,另一物就是公子你最爱喝的黟山云雾茶。伯符公子不赏脸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袁绰满面春风,她喜欢看孙策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窘态。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得意,自己的阿瑜是这样的料事如神,把孙策要来预见得如此准确。

    “果然是好茶,一看就是公瑾精心挑选的。他就是这样不嫌麻烦地讲究。。。”孙策喝了一口茶,脸上舒缓了些。毕竟周瑜还是记挂自己的。“什么什物是公瑾要给我的?”

    袁绰看了一眼侍女,立刻有个侍女进屋子然后捧出来一只竹匣, 里面是精致的一丈长的白绫子。

    孙策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这。。。不是被我毁了的那幅画么?”

    袁绰看了他一眼:“是啊,公子你泄愤,我和阿瑜只好不眠不休地重新画了个通宵。结果很多细节都没加上。。。可惜周大人的吉时不能错过,只好就这样送给公子了,聊胜于无。”

    回宅邸的路上,孙策一直想着袁绰的那句结语:“阿瑜说,公子要带着它一同出征,就如同阿瑜与你并辔而行,不离左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