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与林完
8 月亮升起来了,怀絮的屋子里非常安静。 冯小路当然已经离开。 怀絮同红香母女两没有多余的钱点灯,很早就睡下了,林中黑魆魆的,一片安静,只有枭鸟在沙哑地叫。 红香躺在床上,已经睡熟了。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窗外寒芒一闪,有一个人翻窗跳进了她阿妈的屋子里。 怀絮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一柄峨眉刺,冷冰冰地压在她的喉咙上。 她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一动,峨眉刺也要一动,这一动,也许就要割破她的喉咙。 蒙面人沉声问道:“你今天见过冯小路了?” 怀絮道:“嗯。” 蒙面人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怀絮道:“他说有人要杀我,现在看来他并没有说错。” 蒙面人好像很愉快:“你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怀絮道:“不错。” 蒙面人狞笑一声,声音像是一把刀,又尖又利:“他说对了。” 说罢,他指头一拧,那峨眉刺眨眼间下刺! 这一刺又急又狠,即使一个人已经聚精会神,仍然有可能被这一刺刺中,何况这蒙面人先是假意闲谈,而后突然发难! 蒙面人仿佛已经看见,一股guntang的血从女人的喉咙里喷出来,床褥上,衣服上,甚至他的面巾上,都布满了这鲜艳的红色。 然而,很快他就一点也刺不下去了。 一双指头牢牢地夹住了峨眉刺, 那蒙面人引以为豪、吹毫断发的利器,纹丝不动,连寸进也不能。 蒙面人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想收回利器,可是,他忽然发现他竟然连将这峨眉刺抽回都做不到。 这是灵犀一指! “你不是怀絮!” 蒙面人忽然浑身发抖起来,有一个名字就在他的喉咙里,就在所有江湖人的心里,就在一个被疑云包裹的谜团里—— “你是……你是……” 怀絮坐起来,露出了身后那条腥红的披风,忽然有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俊眼长眉,胡须两撇,一个女人竟有四条眉毛! 江湖上四条眉毛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笑起来,重复蒙面人说过的:“你说对了,我就是陆小凤。” 蒙面人的秋水刺当啷落到地上。 陆小凤淡淡道:“我化名冯小路,原本不过是为了同老朋友打听一件联系很广的事,可是上山路上,我却发现一条带子系在树上,上面绣着一条鱼 。” “这实在太像路标。再加上今天怀絮又向我和盘托出一件事,那就是前些日子有一伙人曾找上她,要她去刺杀花如令,虽然被她拒绝,却始终对她纠缠不休。” 他叹道:“我想你们也不会纠缠太久,便决定留在这里帮她解决一下麻烦,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只可惜你们要找的人,早就已经乔装改扮,下山去了。” 蒙面人不说话,此时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 陆小凤又道:“我不太想杀你,如果你掀开你的面巾,说出你背后的主事者,或许我可以让你就这样离开。” 蒙面人依然不说话。 陆小凤觉得不对,这个蒙面人先前并不是个哑巴,怎么忽然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闪电般的出手,两指已经按在这蒙面人一处大xue上,然而他的手一到,这蒙面人就像是被他一推,也向后倒下了。 陆小凤连忙下床去看,他掀开那面巾,面巾下是一张陌生的脸,他去试鼻息,鼻息已经停了,他打开蒙面人的嘴,里面的一颗牙齿中有一个破碎的药囊。 竟是已经服毒自尽。 陆小凤摇摇头,他有三件最讨厌的事,其中有一件就是杀人。 自杀也是杀人。杀了自己,自己就不是人么?他也曾体会那种万念俱灰的心情,但他一直觉得,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忽然有人说:“陆小凤,你想的不对!” 声音有些熟悉,气若游丝的,像是病了很久的人,又好像女孩子因为害羞而小声地同心上人讲话。 人是有一种不需要条件的反射的,比如说有人叫你的名字,你会很自然地应他;比如说司空摘星说陆小凤是个坏蛋,后者会高兴地承认。 陆小凤随口道:“怎么不对?” 话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来历才是大大的不对。 这里有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再没有第三个人。这说话的不是他陆小凤,自然也不会是那倒在地下死的不能再死的死人,那么是谁? 那人叹气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你现在原本应该什么也想不了的!” 话音未落,陆小凤倒在了地上。他是死了,还是晕倒了? 西边天空暗沉如初。 8 江南的二月初总是很热闹的,因为庆贺花神降生的花朝节就在这个时候。花神庙周围本来有很多的花,随着日子将近,都已经开放了,一时间万紫千红,千叶万花,十分美丽。 况且今年除劝农桑,游花园以外,杭州府的知府大人还要举办一场前未有过的评花会。 虽是跟百姓无关的活动,却热闹异常。 杭州府的民众虽然不能想象评花会里究竟是什么个花、怎么个评,却很喜欢把有钱人为了一朵名贵花儿明争暗斗的故事作为谈资。 据说涂家茶馆的说书人只是每天早上到门口喝一碗酒 ,就着街上的闲聊编一段故事,就把孟林两家抢一本四字科牡丹的故事讲了三天三夜,时不时讲到精彩处,还有满堂彩。 不过他不知道,那故事里的林家的小儿子也正坐在那鼓掌的一群人里,且从这个故事的头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 不过也许他也不会太惊讶! 这林家的小儿子本就是个怪胎,好好的阔少爷,不爱经商不爱红颜,唯独痴迷医术,一天到晚除了怎么医治一个病人以外什么也不想。 偏偏他没有当医生的机会,即使他对经商全无兴趣,林家也不准他当中九流的一份子。所以他成日百无聊赖,只好整天纸上谈兵,对着自己的皮rou练扎针。 这样一个人,别说听三天三夜的说书,就是听九天九夜,恐怕也是没人觉得奇怪的。 “林完?” 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他。 林完很吓了一跳,连他的小厮都不知道他在这里,他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他一探头,就看到了来人,这下他很快安心了,因为这个人找到他,他实在是一点也不惊讶:“花满楼,是你!” 花满楼向他微笑。 林完把屁股一挪,留下一个空位给他:“先说一句,本人已经改名了。” 花满楼道:“哦?” 林完道:“完,完满,水满则溢,完本来也是形容完人的,我却生来脑子空空,只会坐吃山空,与完人相差甚远。” 花满楼道:“嗯。” 林完又道:“于是本人如今姓林名空,字悠哉,号闲散居士,你可以重新认识我了。” 他还未说完,便忍不住笑了,花满楼却没有笑,道:“林兄何必妄自菲薄。” 林完笑完了,叹道:“可我倒宁愿做个生来脑子空空的废人呢!” 一个很执着的人如果不能做自己一心要做的事情,那他总会觉得连享乐都变得很无趣。就像林完,虽然他想听书时就可以听三天三夜的书,可是他连一点趣味都没有感觉到。 “前几日我终于接到一个要我医病的帖子。即使那人要我到一处很远的客栈里诊治,我仍然很高兴——” 林完说到这里,将桌上的早已冷了的茶满饮一杯。 “可是那看病的主人家居然认出了我的名字。我连进那房间看病的机会也没有,他们便把我客客气气地送回了家里,还让我挨了我父亲的一顿痛骂。” “我真是气的要命!什么林完,我为何要叫林完,为何是林家的林完?林空这名字,只是不在那家谱上这一点,便好了那个名字一万三千九百五十八倍!” 店小二很识眼色,已在旁边站了一会,这时才把新茶送上来。 林完似乎是说累了,开始咕嘟咕嘟地喝茶。 花满楼静静地听着,此刻才道:“其实,这也是我今日为何特来找你。” 林完放下茶杯:“说!” 花满楼道:“你前几日前去医病的人,正是辛十三的妻子,云南霓裳山庄的二小姐。” 林完道:“辛十三!啊,那个让我家同孟家争一盆花争得头破血流的花匠!” 花满楼道:“就是他。” 林完落寞道:“若是能为他的夫人治上一治,那我也算是有了个有名有姓的病人了;有了个有名有姓的病人,那一个大夫要成为名医就多了许多可能。” 花满楼道:“自你医治以后,那辛夫人,也就是常蓝蓝便失踪了。” 林完道:“你怀疑我?” 花满楼笑道:“如果我怀疑你,我就不会在这里。” 林完道:“好,既然你不怀疑我,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花满楼道:“我知道你的记性是很好的,希望你能够仔细回忆,那天前来医治辛夫人的,都有什么人,且都长的什么样子。” 林完道:“那辛十三难道没有记录么?” 花满楼摇头道:“只记录了来了谁,开了什么方子,却没有记录他们长的什么样子,想要冒名顶替,实在容易的很。” 林完想了一想,道:“既然你怀疑那些医生,那我便来回忆回忆,那日都来了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