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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与桨19:冷战

    

舟与桨19:冷战



    不知过了多久,聂方舟慢慢转为抽泣,江楟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床边的灯愈发暗淡下来,被他的高阔的身影挡去大半,镀上一层氤氲昏暗的边,仿佛魔王降临,拿着镰刀一层一层剜心口的rou凌迟。

    江楟有意识觉得自己说错做错,可惜年轻气盛,永远情绪大于理智,男女之间也永远没法站在同一立场,他埋怨她故作矜持,故意吊他胃口;她因为他的口无遮拦而伤透心。

    聂方舟藏住自己,经久沉默过后,江楟抓了一把头发,独自推门出去。

    楼道里的灯闪了闪,他烦躁地下楼,一路掏着口袋,半天没摸到烟;

    总算明白烟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烦躁无措的时候来一口,丝丝尼古丁如肺,抚平浮躁心绪;

    他烦得要爆炸,楼下鸭寮街那条著名浪荡犬实在没什么眼力见,或许它今夜也没有定所,情绪不稳定,看见江楟的身影后对着他狂吠;被江楟骂一句,踹了它一脚,它才夹着尾巴跑远。

    看了楼上一眼,今天只好去大虾那里凑活一下。

    聂方舟听见他出门的动静,待到被窝里最后一丝氧气耗尽才探出头,开始考虑自己是否需要打包东西走人。

    躲在被子里穿好衣服,身下还隐约发涩,心情混乱到极致,比起愤怒,恐惧占绝对上风。

    找到床头的手机,联系人页面不用三秒就能浏览全部,最后停在郭美瑞那一栏,那是她学校里唯一一个比较熟悉的人。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请求暂时收留她几天。

    后又觉得她们还没有熟络到那种程度,最多一天,她父母就会觉得奇怪;郭美瑞说过他们是绝对传统派,她去哪里和谁相处都需要报备,晚上九点不回家就有夺命call。古老刻板,绝对不会允许幺女和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走得近;

    她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

    提心吊胆一夜,隔天也跟Missy告了假没敢去学校,生怕出去一趟回来江楟已把她的东西全部扔出家门;

    她想试试他的态度,好好丑丑,就算他吼着嗓子要她走也还能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可惜之后连着一周都没见到江楟,对她来讲,或许也是件好事。

    一直到周一晚上,聂方舟跟往常一样洗完澡一个人在温书,突然听见门口的动静,僵坐着身子没敢回头。

    外面传来他熟悉的脚步声,好像在卧室门口短暂停留了一下,聂方舟握着笔的手心微微出汗,急得眼眶都发热,就怕他开口让她滚。

    注意力全部在身后,之后他进了浴室,很快就听见流水声。

    江楟回来了不足半个钟,洗个澡,换了身衣服就走人。出门前回头又看了眼坐在窗边不为所动的人,心情复杂。

    他认为厚着脸皮回家已经算是主动示好,结果聂方舟都没愿意回头看他一眼,直接当他是空气无视。

    难道还在生气?

    那天他将话说得过分,想过主动去道歉,又觉得好没面。

    纠结半天,最后面子战胜一切,咬着牙甩上门,只好再去“好意頭”多凑活几天。

    原先刚离家时他是想着和大虾挤一挤,去了一看,生存条件实在惨不忍睹———

    大虾跟他阿爷相依为命,住在西风巷末尾角落里那家,二十平的地下室,家里没有女人,几乎没有一处干干净净能落脚的地方。

    门口的墙上落满阴霉,前天下过一阵雨,空气更加潮湿粘稠。全屋仅有一扇窗,一半在地下,一半能看见外面的路,平时仰着头都看不到天。

    窗下摆着灶台,用来烧火透烟,墙上爬满黑漆漆的油垢,占一滴在头发上,三天都洗不掉。

    靠墙是一张上下铺,大虾睡下铺,他那体量某种程度上说,还不及他快七十岁的阿爷来得轻快利落;

    通铺不超过一米五,江楟躺上去,腿脚都伸不直。最要命墙上贴满色情海报,李丽珍、叶子媚、叶玉卿,性感艳星聚在这里开座谈会。海报发黄发旧,有些已经卷起边,细腰肥臀只剩一半,似露非露,算不算一种情趣?

    最最过分,靠墙睡觉时脸正好对着叶子媚一对波,上面有很多斑斑点点的痕迹,江楟看到这个,一秒钟都呆不下,一脚将肥虾踹下床,转头来到“好意頭”,请Lily姐收留他几日。

    Lily姐匀给他一张沙发,总好过和大虾挤一块。同他明算账,租金需要他这个月牵更多的客来抵消,并拿出黄牌警告,绝对不能再继续浑浑噩噩下去。

    不算困难,江楟百分百配合,聂方舟已经完全不理人了,他没机会再和她谈情说爱,只能专心做生意。

    江楟不回家,聂方舟也不来找他,两人不见面,更不说交流。聂方舟厚着脸皮鸠占鹊巢,时刻警惕江楟的动向;江楟死要面子,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

    —

    又到周一,双方冷战历时半个月整,依旧不相上下,无人肯先低头。

    今日局部暴雨,街上寸步难行,按摩店里生意也落得清净,只有一间房有客,几位技师早早回家,难得放个假。

    江楟趴在沙发上,大虾给他敲背捶腿。真要命,半个月的沙发睡得他腰酸背痛,骨头都要萎缩。

    “Tin哥,不如去跟阿嫂认个错,早点回家,好过天天日夜颠倒在这里睡沙发。”

    江楟看了眼门外,瘪瘪嘴,明明心中已经认输,嘴上还要逞强:“等雨停再说。”

    大虾拍拍他的肩,这时还给他压力:“不过阿嫂看上去冰冰冷冷,不像是会心软的人,Tin哥你得卖够力气才可以。”

    江楟不耐烦开口:“闭嘴,要你多废话。”

    他起身,抖索抖索胫骨,站在门口等雨停。

    大雨如注,路边排水系统老旧,常年无人维修,早就被垃圾堵了七七八八,地上已经积起水;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漏水,阳台的窗有没有关,晾晒的衣服有没有及时收回。

    家里那位平时看着挺精明伶俐的一个人,在生活方面也只是幼稚园水平,所有技能都还在摸索中,常常要出糗还需要人帮助。

    越想江楟越不定心,转头找钥匙,决定现在就回家。

    左右找钥匙之际,一辆虎头大奔突然冲破雨势停在门口,黑黑亮亮的漆面,立标,好气派,不知是哪位大佬大驾光临。

    有小弟下车冒着雨给大佬开门撑伞,先见一双掉了漆的皮鞋,两腿同时落地,一长一短,身高不过一百五十五公分,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他稀疏发白的发心;与想象中差得太远。

    往上看,衬衫敞开打扮,最惹眼不过颈间一根大金链,恨不得有小指一般粗,就是不知是实心还是空心,到底有几克重。

    黄丽丽跟在他身后下车,热情地招呼进门。大奔后面还跟一辆面包车,下来四五个人,扫一眼,都是几个面熟的人。

    郭晓东,人称跛脚东,曾经不知道招惹了谁,被人打断一条腿,流落到在街头要饭,后得周广发施舍提拔,跟在身边做一条衷心的狗。

    现在周广发进去了,社团原本由周广发身边二把手代为管理,他并不服气,有没有做什么实事不知道,只听说他最近势头很足,赚了大钱,人人见他都要叫一声“东哥”。

    跛脚东今天带着兄弟们去夜总会玩,黄丽丽曾经跟过周广发一段时间,也算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今天他去,被一口一个“东哥”哄得忘乎所以,不管怎样,今天要睡以前大哥的女人,实在痛快。

    黄丽丽也是极精明能干的人,连哄带骗,冒着大雨也要带他们来这里,今天势必要挖空他的钱包。

    笑着挽上他的手:“东哥快进,小心淋到雨。”

    跛脚东进门看见江楟,原先周广发在的时候,都知道他是周广发干儿子,兄弟们会客客气气叫他一声小爷,包括这位跛脚大哥。到如今,他衣摆一甩,插着腰,实则需要仰头看他:

    “阿Tin好久不见,还在学校里念书?功课怎么样,成绩够不够得到及格线。”

    江楟瞥他一眼,敷衍回答:“就那样咯。”

    他哈哈笑两声,还是长辈姿态:“好好念书,发和对你予以重望,不要跟我们一样,出来混没前途的。”

    江楟直接绕过他往里走,嘴上还在问大虾有没有看见他的钥匙。

    有黄丽丽在一边调节气氛,跛脚东没计较他的不礼貌。安顿好人,发现店里没几个姑娘,黄丽丽又跑去交代江楟,让他赶紧把人都召回来。

    江楟低头点根烟:“这么大的雨,让她们怎么来?”

    “坐的士,车费全报销。”

    都已经说好是休假,要有人冒着大雨转头做工,哪几个愿意。

    黄丽丽说:“同她们讲,今天伺候好这群人,一年不愁吃穿啊。”

    江楟嗤一声,转头重新打电话。等联系好人到得差不多了,他就打算要走。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只听见一声声猥琐调笑,大虾在那着急忙慌地解释,说这位真的不是。

    江楟走过去,看见站在门口被雨淋得湿透的人。

    按摩店里景象吓坏她,一人瑟缩在门口角落,头顶的屋檐挡不住,雨水尽往她身上拍。

    从头到脚,校服湿透贴身,隐约透出底色,发丝低落的水珠落到颈间,还在顺着颈线滑落,最后没进领口,是否还在顺着曲线滑落,这就不得而知。

    他脑袋猛然充血,冲过去对他们吼:“看你老母,再看挖掉你眼珠!”

    拉着聂方舟出门,头顶雨势汹涌,或许今日有渣男集体立誓,男人有一句真话好比彩票中大奖的概率,老天实在看不过去,打雷加闪电予以提醒,好可怕。

    江楟拉着她到一边自助成人用品店暂时躲雨,他火气正盛,转头看见她淋得脸色发白,嘴唇都发颤。

    脱掉身上皮衣,抖干水,披在她身上。

    还是冷,掀起身上T恤,拧干盖在她头上吸干水份。动作算不上温柔,将她一头长发揉成鸡窝———

    “下雨不知道打伞,觉得冷不知道多穿件衣服,还是说特意淋雨要来个湿身诱惑。”

    继续嘴碎,“这副样子,人家扫一眼就知道你价码,敢一个人来这里,随便一只手就能把你拖进黑巷……”

    聂方舟被他的T恤蒙住头,只看见他小腹上的肌rou线条,男生的气味将她笼罩,香皂的淡香,比以往浓郁的烟味,皮肤,以及暴晒过后太阳的味道。

    他问:“你来做什么。”

    盖住半边脸,江楟就看见她抿了抿唇,发白的嘴唇总算恢复一些血色,她开口,声音小的几乎要被雨声盖过去———

    “放学,有人一直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