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朝朝暮暮

    人年轻的时候，很容易把三五天的轰轰烈烈当成一生一世。对于徐奈东来说，跟姜绯共度的普吉岛之旅，就是这样的“一生一世”。回到云江市的严冬里，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风刀霜剑严相逼”，只觉得瑟瑟的寒风、刺骨的冷雨都是炼狱里的酷刑，惩罚着他这个苦命的相思人。

    深夜煲电话粥的时候，他忍了又忍，终于憋不住开口，讷讷问：“姜绯。……还有多久开学啊？”

    电话彼端，姜绯正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心不在焉地涂指甲油。闻言她动作顿了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软得一塌糊涂。她被他的明知故问逗乐，轻声笑了笑，慢吞吞地答：“你自己看日历呀。”

    春节一过完，寒假就去了一大半。每个学生都盼着假期能再长些，唯独徐奈东巴不得今晚便能星夜兼程地赶向学校。他抬眼觑向台历，指头点在白得刺目的铜版纸上数格子，声音拉得很长，夹着电流声仿佛自带回音。

    “后天十八号……”

    他絮絮说。

    怕被父母发现，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最远离家长房间的角落，连说话声音都压得低低的，因而听起来就像是恋人间的喁喁，是两个初识情爱滋味的孩子埋着头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暗号。姜绯静了几秒没说话，待涂完了大拇指才说了句看起来不怎么相关的话：“是呀。明天要去存压岁钱。”

    他们又说了些过年的话题，徐奈东抱怨压岁钱被收走，又叹息说年夜饭饭桌上的亲戚总爱攀比，孩子气得很。姜绯静静听着，时不时“嗯”一声或是笑笑。徐奈东说话温吞细碎，就连断句也要动听几分。姜绯听这些未成年少年的烦恼听得入迷，回过神来时指甲油已经干在了刷头上。她正兀自懊恼，又听得徐奈东笑了笑，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语气里带着笑意缓缓道：“……真奇怪。我跟表哥他们都没话聊，不像跟你……”

    灯泡忽的闪烁了一下，姜绯的心也跟着动了动。他们在一起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话题接不上也不要紧，说错话也没关系，就算偶尔说起冷僻的话题，另一个人也总有办法懂。

    姜绯低低“嗯”了一声，垂头应下：“……是呀。我……”

    那半句欲说还休的“我好想你”被开门声打断。电话那头何皎皎没半点征兆地推门而入，手上端着切好的苹果：“小东！吃点水果……”

    “妈！你又不敲门！”

    徐奈东七手八脚地把手机藏到身后，慌慌张张地摁下挂机键。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至于何皎皎质问了什么、徐奈东又辩解了什么，姜绯便无从知晓了。

    她讪讪收起手机，再一次产生了嫖宿纯情少男的罪恶感。

    姜绯不敢主动联系徐奈东，也没奢望能在开学之前见到他。本以为作为成年人的自己阅尽千帆，什么大风大浪在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可午夜梦回她每每产生可怕的臆想，比如徐母大吵大闹、厉声质问徐奈东深夜在跟谁打电话、摔了他的手机，等等。老实的徐奈东要怎么敷衍过去、编了一个谎言是不是又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姜绯胡思乱想，千百个念头在心里打架，又找回了小时候做错事被家长抓包的忐忑心情。

    第二天她就离开了苔青。把压岁钱变成了账户上的数字，姜绯也没什么高兴的心情。她分了一部分投资黄金，又数了数自己攒下的金条，盘了一盘成年后开个股票账户要怎么投，一年的收益大概又是多少。

    哎，没一件事顺心。早知道背两组彩票中奖号码，现在搞起钱来岂不是简单多了……

    尽管暗地里吐槽自己的失策，但好歹守财奴数了钱，心情平复了不少。她背着书包，在补习班寒假班开课这一天，赶着去上开学前的数学课。

    鹏程无忧不是什么大型连锁补习机构，在这里上课的人不算多，教室也就七八间。周末和寒暑假是补习机构的高峰时段。根据招生情况，春季学期开学前的高二数学突击提分班组合成了三十五人的大班，占了面积最大的A教室。同一时间段，对面的B教室开了一个大型的英语补习班，念课文报听写的好不热闹，跟一墙之隔的数学班奋笔疾书刷题、安安静静纠错形成了鲜明对比。

    前世姜绯就知道这家补习机构有个教学水平不错的数学老师，只是那时她无心学习，能偷懒就偷，也没想过上什么补习班。这辈子她下定了决心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对学业愈发上心，早早找姜克远要了一大笔钱，直接在这里办了个年费会员，从高二开始每个节假日都来报道。

    那么从不补习的徐奈东又为什么会在这……

    下了课，望着从隔壁B教室背着书包走出来冲她挥手的少年，姜绯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眼花。

    “你怎么在这儿？”姜绯脱口而出。紧接着她又收住声，做贼心虚一样地四下张望，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有没有来接放学的家长和六中的同学，这才又问：“怎么来这里补课……”

    刚从书山题海当中出来，又是愁死人的数学。姜绯脑子转不过弯来，稀里糊涂地还想着英语不英语、补习不补习的，压根没想过徐奈东根本不是冲着读书补课来的。

    人多眼杂，这里不方便说话。徐奈东把她拉到角落，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告诉她自己想了不少办法、使了不少心机才哄得家长送他来了这个补习班。他紧盯着姜绯，心情雀跃着等她夸奖自己；可怜小女朋友被数学折磨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回应：“……啊？可是，这里英语讲得不好呀……”

    换做平时，不用开口姜绯就会懂。可现在，再要弯弯绕绕打太极，姜绯大约只当他真是来求学的了。恼恨她的不开窍，徐奈东咬牙切齿。木讷的少年憋红了脸，实在敷衍不过去，终于挤出一句：

    “……我想早点见到你……”

    还有二十天才开学。实在是……太久了。

    姜绯恍然大悟，嘴角弯弯的又要笑。被喜欢的人回报以同样全心全意的、稚嫩的、热烈的、一刻也不愿分开的喜欢，姜绯除了笑，再也做不出别的什么反应。幸福填满了整颗心，多巴胺的作用下，万事万物都变得分外可爱。姜绯主动拉住徐奈东的手，想轻轻说一句“我也想你”，但她还来不及开口，肢体接触便像是点燃了导火索，于徐奈东而言，压抑许久的思念与爱意澎湃而出。他顺势拉着姜绯的手，把她拥进怀里。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能来这里见你。”他低声说，“meimei要怎么奖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