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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在地理,一则在气候。第一点,不知道为什么,一说起关中之地,胡亥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黄土高坡来。其实关中从地理上来说,是由泾河、渭河、洛河及支流汇成的冲积平原,沃野千里。所谓的“八百里秦川”就是指的这里。南横秦岭,北依高山,东接崤山,西临陇山,冷兵器时代,国都士卒只要守好关隘,那么敌人便无法进入关中。以至于范雎会说“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而张良劝刘邦定都于此,更是理由充分,“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司马迁则感慨“夫做事着,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结合秦末汉初这段历史来看,说得还是挺对的。第二点,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后世提起关中之地,胡亥总觉得那是干旱寒冷的地方,还经年呼啸着大风。实际上,古今气候是有变化的,在战国末年到西汉这段时间,关中气候是温暖湿润的,属于类亚热带。以胡亥来了之后这一年的感受来说,虽然夏天也热,但是比后世北京的酷暑要和缓多了;而他度过的这个冬天,也并没有很寒冷,隆冬时节结冰的日子也不超过十天。这样温暖湿润的气候,又有河流冲积的肥沃土壤,可以说是农作物种植的天堂了。此刻胡亥坐在牛车上,见路两旁百亩美竹翠色欲滴,夹杂千树柑橘嫩叶初吐,一种属于春天的蓬勃生机自心底油然而生。他伸开双臂,仰望着云霞如火的天空,手中的木铎铃铃作响,不知名的鸟雀婉转和鸣,伴着碌碌的牛车声,是独属于春郊的乐音。为他挽牛车的,是尉阿撩和赵高。赵高原本就是从中车府令升上来的,虽然当时的日常工作不需要他去赶车,但是作为基本技能还是掌握了的——所以也算是干回老本行了。四队最精悍的郎官,化作贩夫走卒,散落在田塍巷陌,每个人的目光都追着胡亥的牛车。胡亥等人出咸阳,往东北走,进入关中平原,过了一望无际的良田千亩,才是为大秦立万世之功的郑国渠。走到半途,胡亥口渴,见路边田地里有农人闲坐,既为寻水,也为走访民情,下牛车,抱着小二郎走过去。老农人独自坐在一株大桑树下,一身朴素的短打扮,正给耕田用的老牛洗刷身子,脚边堆着铁犁、斗笠、半碗麦饭、半瓢水。老牛安静地站在泥泞中,半睁着一双温顺的眸子。夕阳洒在老农人饱经风霜的安详面庞上,打亮了古铜色的肌肤,有种叫人想要静默流泪的力量。这片田地刚放水灌溉过,风把泥土的腥气、水的湿气、植物的清香裹在一起,送到胡亥鼻端,让他嗅闻真实生活的味道。胡亥弯腰道:“老伯,借口水喝。”老农人听得胡亥一口雅言,惊讶地回头。只见年轻俊美的男子,肌肤雪白,与下地劳作者黝黑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穿着长过膝盖的宽大袍服,配着花纹精美的腰带,与田间农人不同。他束发带冠,脚蹬舄鞋,一副贵人装扮。老农人笑开来,露出豁口的牙齿,“呐,呐,令长……”在他的认知中,令长便是一切高官贵人的统称,“您要水么?”他捧起那半瓢水,羞惭于瓢底沾着的泥土,用粗糙的掌心摩挲着擦干净,试探着递给胡亥。胡亥毫不在意,接过来痛快喝了两口,递还回去,笑道:“甘甜!”也在桑树下,席地而坐。老农人瞪大了眼睛,“啊,啊,令长……”胡亥咧嘴笑道:“我不是什么令长,我是采风郎。”“啊,啊,什么郎?”在老农人看来,既然称为“郎”,一定也是贵人。胡亥笑道:“采风郎,我是来记故事的人。”他冲着赵高招手。赵高忙捧着竹简墨笔上去,一眼瞅见陛下喝过的水——死了死了,陛下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胡亥摊开竹简,先记了个日子,笑问道:“老伯怎么称呼?”老农人还处在震惊中,露着豁口的牙齿,道:“啊,啊,小的叫张伯。”看来是姓张,排行老大了。“张伯,”胡亥笑道:“我叫赵十八。”一旁的赵高剧烈咳嗽起来。“啊,啊……”老农人茫然无措,看向突然咳嗽的赵高,见他还站着,不自在地搓着手也要站起来。“都坐,都坐。”胡亥一声令下,赵高立马也坐了。赵高内心发抖:……伴驾微服,太挑战承受能力了。“张伯,此地有什么故事吗?”张伯迷茫而又不安,“啊,啊,故事?没有故事……”“比如狐妖山神之类的故事,也没有吗?”胡亥本意是想跟老农人拉近距离。谁知道张伯更紧张了,道:“啊,没有,没有。”胡亥及时更换路线,目光落在脚边杂物上,笑问道:“今日吃的麦饭?”“啊,是,吃的麦饭……”“几天能吃一顿麦饭啊?”这个时代不比后世,黔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而且多数情况下吃不上干的蒸饭,多半都是熬粥,这会儿叫羹饭。像老农人这样扎实的麦饭,能吃上一顿,就算是美餐了。说到熟悉的日常生活,张伯慢慢放松下来,伸出两根手指,道:“两天能吃一顿。”他在碗上面比划着,“能吃一顿满尖儿的……”说着,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满足质朴的笑容。胡亥笑问道:“怎么还剩了半碗?吃不下了?”张伯也笑起来,道:“啊,慢慢吃,慢慢吃。”毕竟,每一粒麦饭都是那么珍贵。“今年年景挺好的?”胡亥笑着,又道:“你接着干你的事儿,你看那牛等着呢——我就是跟你聊聊天。”张伯重新拾起毛刷来,顺着老牛的黄皮轻轻刷着,笑道:“呐,呐,年景好啊。自从二十年前,郑国太公修了渠,我们乡里的田再没旱过。”胡亥来了兴趣,笑道:“张伯你还知道郑国太公的事儿呢?”张伯露着豁口的牙,道:“啊,知道,知道——小的年轻那会儿,去修过渠。”“你去修过郑国渠?”“呐,呐,现在是这么叫了。”胡亥身子前倾,笑道:“当初征调徭役修郑国渠,你们乡的人去了不少?”“不少,不少,那时候修渠是个好活计,小伙子都争着去。”胡亥不禁对先帝大感佩服,看看当初调动的民众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