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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里冷清的日光照了进来,屋内火炉里还留着暖暖的余温,整个屋子里干干净净。他眨了眨眼,才一下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间天崖。身上的伤,经此一夜,似乎又好了许多。他咳嗽了一声,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将自己衣襟拉开一看,就知道那药已经被人换上了新的。是昨天他捣过的药汁?“这秃驴……”仔细感受了一下,沈独不由得自己嘀咕了一声,一时想起昨夜那僧人捣药时候熟练的手法,还有那案上某些自己不认得的药草。“医术倒好像可以?没比倪千千差多少啊……”他的伤势有多重,自己知道。顾昭那时下手是没留情的,更不用说背后还有一把刀,前后夹击,没死都是命大。算算,顶多昏迷了一整天,不会太长。可伤势……这复原的速度,可不是他本来应该有的,即便是换了一个名医来,也未必有这么快。除非是倪千千。间天崖是有药庐的。但里面住的不是和尚,而是脾气很臭的白骨药医倪千千,一个不修边幅但医术惊人的臭婆娘。沈独还记得,当年在斜风山庄初见,她是去给陆飞婵看伤。她年纪虽不大,却已经是名满江湖的神医。他与陆飞婵有些交情。可没想到,才进了门,倪千千那一双桃花眼就转了过来,打量打量他面色之后,竟叹:“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到底多行不义必自毙!六合神诀本就是逆天之法,你修也就罢了,还修岔了。怕是这十年内就要死了……”他知道自己练的是什么东西,没作声。裴无寂却因此大怒。他那时已经是他的左膀右臂,练得满腹深沉心机,当场没表现出什么,待一行人离开斜风山庄后,竟立刻派了人把倪千千抓了来,囚在间天崖下的深谷里。裴无寂素来听不得谁说他要死。就算是白骨药医倪千千也一样。倪千千何曾料到自己会遭到如此待遇?才到避天谷就闹了个天翻地覆。裴无寂只提着那把刀跟她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掌管间天崖的药庐,负责给我们道主看病。你说他活不过十年,我偏要你治好他。他若不能长命百岁,我就在你面前屠了苏氏满门。”从此以后,倪千千就没能走出过间天崖一步。她脾性越来越怪。给沈独开的药,也越来越难吃。所以渐渐地,沈独就不爱吃那些药,也不爱让倪千千帮自己看病了。掐指一算,倪千千已经在避天谷住了八年,距离她说的那个“十年”,也就剩下不到两年。“说不准没等到反噬到心脉就死了,哪里需要十年那么久?”沈独从这药联想到了倪千千,联想到了她说的话,联想到了自己修炼的六合神诀,却是冷笑着嘲了一句。人都说他练六合神诀是找死。殊不知——若是不练,他这一条性命早就在当初妖魔道大变的那一日就没了,哪里能活到现在?如今在世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从阎王老爷的生死簿缝里抠出来、夺出来的。多活上一天,便是多赚上一天。旁人战战兢兢,他只笑老天爷斗不过他,至今还收不走他这一条轻狂恶毒的贱命!眼底那几分深重的戾气,又浮了出来。“咳……”沈独又咳嗽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放在不远处桌案上的茶壶,干脆强忍着痛,掀了厚厚的棉被起身,蹒跚走了过去。壶里有水。他端起来,也没准备用茶杯,就直接对着壶嘴喝了几大口,才将其放下。这一刻,便正好看到了案前的窗。于是微微一皱眉。昨夜他问过,那僧人也点了头,这里就是天机禅院。但到底是天机禅院什么地方?记忆中,天机禅院鲜少插手俗务。所有逃到止戈碑的江湖人,基本都是在那一条界限之内自生自灭,禅院里面是不管外面的生死的。可自己,竟被人救了?沈独不是多疑的性情,但妖魔道上十年见过的阴谋诡计太多了,以至于他此刻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安全的处境。“吱呀”一声。手指搭在了冰冷的窗沿上,他略略用力,一下就将这一扇窗给拉开了。外头雪停了,风还不小。封冻的严寒立刻扑面而来。沈独穿得实在很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才凝神往外看去。一片竹林。大雪埋了林间幽径。远山雪白,却能看见山上雪松层层,叠在顶上禅院的檐角边。隐隐约约地,能看到几片金色的琉璃瓦。天蓝蓝的。云都不怎么能看到。隆冬里一轮难得的朗日高挂着,向那山顶一照,云雾蒸腾,钟鼓楼高耸,仿若佛国。“天机禅院……”天下武学的至高境,整个江湖最超然的所在!饶是沈独已是一方霸主,此刻得见,竟也不由得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惊叹。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重重的顾虑。第一,那秃驴今早不见了,干什么去了?第二,天机禅院若是知道自己的弟子救了他这么个大魔头,会如何处置?第三,眼下这个困局,他要怎样才能走出?试着一运功,全身气脉简直跟针扎一样疼痛!沈独差点就直接跪到了地上。忽然之间,就生出了问候顾昭和那背后捅刀人十八代祖宗的心!六合神诀他已经练了十多年。即便是在间天崖,这也是传说中的禁法,在许多年前就被人沉入了崖下,不允许妖魔道中人修炼。可沈独却练了。至今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在所有人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杀了自己的父母,逐出了自己的大师兄,练成了六合神诀。而且,就在当上妖魔道主的这一年,他练功时出了岔子——心有邪念,走火入魔。一下就坏了几条经脉。从此以后每过四十九日,就要忍受一次来自六合神诀蕴蓄功力本身的反噬。而且,这反噬之力并不因为他修为的增长而减弱。相反,功力越深,修为越强,反噬也越狠。痛苦倒在其次。对沈独而言,更多的、更让他耿耿于怀的,大抵还是“屈辱”。除了裴无寂,他没有让任何人见过自己发作时的样子。当年,裴无寂才十六。还是个因为父母之仇而对他怀有一腔恨意的少年。沈独觉得用完了,再杀了他,也不过是杀了个对自己有杀心的潜在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