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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要呕出来,最终只能昏昏沉沉地又倒进枕头里。模模糊糊地,他想着林子里的声音,想着迈克尔给他闻的那个东西,如果再闻一下那个气体能够减轻他的痛苦,他希望再来一次。他想着他们之间的性,脑中像无数根杂乱的线搅在一起,令人疯狂。他反复想着迈克尔的拥抱,这让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还有人在关心着他,不是吗。他想象假想朋友麦克,想象迈克尔。他用手绕过自己的腰,好像有人在拥抱他那样。病痛真让人脆弱。他对迈克尔的依赖是一种错觉吗?或许是病痛导致的错觉。说实话他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去对付自己的愿望,他想要活下去,而迈克尔是掌握他生命的那个人。他情愿自己的生死掌握在迈克尔的手里,而不是受疾病的控制。他说服自己更加安静地躺着,抵抗头痛和身体的痛苦。他祈祷明天早晨病痛能减轻(它似乎在夜里更严重),祈祷迈克尔不会发现他的问题。他不愿意也无法承受在这种情况下被抛弃,他比之前更脆弱,因为他比之前想要得更多。欧文一直没睡着。不知道是几点,他听见脚步声临近。那是死神吗?他想,不……太好了,那是迈克尔。迈克尔是端着蜡烛走到欧文身边的,他把什么东西放在地上。欧文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迈克尔没有开灯,只是拿着蜡烛。“我吵醒你了?”迈克尔问,他的声音和烛光一样柔软。“没有,我醒着。”欧文说。蜡烛的光很微弱,洒在迈克尔的身上,让他看起来真柔和。“我忘了给你拿水。”他说。欧文这下看见了,放在地面上的是两瓶饮用水。“现在几点了?”“快要凌晨一点。你睡不着?”“有点。”“你可以选择外面的床。”“不是床的关系。”欧文回答。虽然每说一句话他都觉得很难受,但他依旧想和麦克聊聊天。他靠在浴缸边,闭上眼睛。一整个晚上都这样,昏昏沉沉,却因头痛而无法入睡。他感到迈克尔走近他,他把温热的手插进他的头发,贴着他的太阳xue。他的手如此温暖。欧文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他醒来时,黑暗笼罩一切,他借着地下室外面的灯爬出浴缸。他踩到地面,脚趾碰到了燃尽的蜡烛。干掉的蜡油不像瓷砖那么冰冷,有点儿轻微的人情味。欧文揉了揉脑袋,走到马桶边尿尿。迈克尔躺在床上翻欧文的其中一本笔记本,欧文对鸟的记录并没有和他对乌鸦的历史研究写在一起,它们单独地记录在一个犯罪事件后面。昨天凌晨,迈克尔去给欧文送水,用了一根箱子里的旧蜡烛。他和欧文的关系非比寻常,他倾向于用这些细节来强调他和欧文的关系,也告诉欧文一些事实。欧文只知道迈克尔的一小半事实,他依旧认为他会把他杀掉,可他又比所有人都了解迈克尔。今天清晨,迈克尔是被鸟鸣叫醒的。戈登医生是个对鸟有所研究的人,迈克尔认识北美红雀等一些常见的北美鸟类,却无法从声音上听出它们的区别。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哪一种鸟叫醒的,他听着那鸣唱在梦中百转千回,仿佛在林子里行走,然后在湖边停下脚步。迈克尔下到地下室,欧文已经醒了,他带欧文出门去。天还没有亮,林子里有薄薄的雾,他们往林子深处走。欧文被蒙住眼睛,迈克尔领着他。有一段路程,他们走得很慢,迈克尔闻着欧文头发上的味道,感觉着他身体上淡淡的热度——他是一个确确实实存在的、真实的人。他们一路走到湖边,迈克尔允许欧文把眼罩摘下来,他们面对湖坐下。湖面泛着薄薄的雾气,仿佛死亡仙境一样看不清对岸。“我早上被鸟叫醒了,不知道是什么鸟。”“这个时候鸟已经很少了,春天它们会再次回来。”欧文戴上口袋里的眼镜。“你喜欢什么鸟?”“北美知更鸟的声音。三月份它们开始鸣唱,一直到九月。”欧文说。他朝湖看去,没有四处张望自己的位置。迈克尔看着他望向湖的侧脸,觉得他有一种安于天命的认命感。迈克尔知道北美知更鸟,那些有着橙色胸`脯的、最常见的“罗宾们”,他从不觉得它们的叫声特别。“它们叫起来很温柔。不同地方的北美知更鸟鸣唱声不一样。”欧文补充说。“戈登医生曾经时常带我来湖边,我们在这里狩猎。我们的家中有个深绿色的书架,上面摆着一本很厚的北美鸟类大全。住在森林的人,不可能不喜欢观鸟,如果不能随随便便叫出二十种鸟的名字,就很不应该,他这么认为。我们一起埋葬过一只知更鸟的尸体,但我们还是会打水鸟。”迈克尔说话时,记忆在眼前流淌,他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回忆一切。“戈登医生后来写过一篇关于北美鸟类的文章。”欧文说,“我在报纸上读过。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会很懂鸟。”他对他的了解来自长期的观察、想象、推测,这很性`感,让他又想和他做`爱。“我小时候更了解鸟,后来兴趣都在一些别的事情上。戈登医生被抓走之后,我就住在城市中了,后来才重新回到了林子里。只有住在林子里,才不会忽略鸟和晨雾。你变得更了解周围的一切,光的影子、空气的变化、湖面、水鸟、松果……”迈克尔看着湖水,“在他被抓走之前,我都叫他戈登医生。人们频繁称呼我为’杀人犯的儿子’,那种强烈的逆反心理在我的心中诞生。十六岁,我去探监时第一次称呼他为父亲……’杀人犯的儿子’反而加强了我们的关系。一定程度上,我埋怨他,认为他导致了人们对我所有的误解。一定程度上,我又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就是杀人犯的儿子,那又怎样?”迈克尔说,他坦白着自己最矛盾的那一部分。他很难和人保持完全真切的情感,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别人,却总是缺少一个部分。他从未向谁交出手心里所有的玻璃碎片,却交给了欧文。“我明白。”欧文深吸了一口气,“过去把我们变成现在这样。过去的每一个部分:恋情、家庭、甚至吃的晚餐、知更鸟的叫声。坐在这里看见晨雾,晨雾也在变成我的一部分,你的一部分。”“‘我’就是过去的集合体——我很认同这个说法。”迈克尔回答。和欧文聊天使他快乐,使他难过,是一个解构他、解剖他的过程,他在被过去的回忆缓慢地伤害,又在被欧文缓慢地安慰。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他问道:“如果我杀死你的话,你想让我留着你身体的哪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