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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片刻,终于沉声道:“雷海城,你若为难,便偷偷将他安葬了事。至于今天早上看到你带他回来的那些兵士,我可以封了他们的口,以免传出流言——”“不必了……”雷海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慢慢放开湛飞阳的手掌,慢慢地闭上眼睛。“他是西岐的男儿,他生前,说过永远都不能背叛西岐……所以,就将他的尸体拿去示众吧……”永不背叛!他一定要成全湛飞阳临终的坚持。西岐狼营主帅被定国王爷刺杀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当晚就在冷寿的刻意安排下,迅速在驻守十方城的天靖大军间传播开来,令众将士振奋激昂,奔走相告,欢呼庆贺。湛飞阳的尸身,被绑在十方城门外特意竖起的一根长达数丈的粗大木桩顶端,面向西方故土。从夜晚到翌日黎明,让每一个经过木桩下的天靖兵士都士气大盛,仿佛已看到西岐兵败指日可待。清晨的风里携带刺骨寒凉,吹得城楼上雷海城的衣袂和长发劲飞。他的身形却仍似杆标枪,迎风站得笔挺。两肩衣衫和发丝,皆被露水打湿。整整一夜,他就站在城楼上,陪着湛飞阳。他没有让任何人碰湛飞阳。尸身是他亲手绑上木桩的,他还亲手为湛飞阳梳理整齐头发,擦拭干净尸体上的尘土血迹。他相信,那个骄傲如雄狮的男人,纵然死,也绝不容尊严受半点侮辱,更不能背负上通敌叛国的千古骂名。所以,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湛飞阳死得像个堂堂正正征战疆场的男儿,死在他这个天靖的定国王手中。旭日圆如红丸,将苍邈天穹染上淡色血光。雷海城漠然看着兵士们聚集在城楼下,指点着木桩上的尸身,对他欢呼。泥雕木塑般的脸容,找不出丝毫情绪。他的心,已经跟忍痛站立了整夜的伤腿一样麻木了。“雷海城,车马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将人送回西岐。”冷寿登上城楼,走近雷海城身边,见雷海城毫无反应,他叹口气,吩咐跟随身后的风云十三骑去解下尸体。照军中以往的做法,擒杀了对方将领,枭首示众后还要将尸首送回对方军营。目的当然是为耀武扬威,打击对方士气。雷海城不许毁坏湛飞阳的尸体,是以冷寿便安排了车马运送遗体。车轮粼粼,载着盛放湛飞阳尸身的漆黑棺木驰向远方。直到马车缩小到一个无法再辨认的黑点,雷海城终于转过僵直的身体,在冷寿搀扶下缓慢走下城楼。冷玄身着长披风,由风云十三骑簇拥保护着,伫立路边,等着雷海城向他走来。在冷玄身前止住脚步,与冷玄对视良久,雷海城轻轻地,却十分清晰地道:“我的伤好后,要借你一个识路的人带我去西岐都城,杀西岐国君。”冷寿和风云十三骑乍闻之下,俱是一震,随即面现狂喜。只有冷玄眼底不见分毫喜色,反而流露出些许寂寥。“你要为他报仇?”“对!”雷海城放开搭在冷寿肩头借力的手,拖着伤腿,慢慢越过冷玄,独自走远。“不是为天靖,只为了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啊……”冷玄低声重复着,茫然遥望前方。风云十三骑里有一人冲雷海城的背影啐了一口,忿忿道:“这小子实在太嚣张了,也不想想自己本来是什么货色,一个男娼,给他几分颜色就——”“谢十二,你住嘴!”冷寿发现冷玄面色大变,连忙一脚将那人踢得跪倒在地,怒喝道:“定国王爷是何等身份,你竟敢胡言乱语?还不自己掌嘴?”谢十二铁青着脸,仍是满面不服气,手底却已左右开弓,自己掴起嘴巴。其余人见状,都纷纷跪了一地,不敢出声。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雷海城就是尘烟,更知道天靖皇帝为笼络雷海城,除了封王,还将雷海城失陷宫中时的侍卫全部坑杀,甚至连朝中几个常去欢梦亭寻欢的官员如佟大人等也相继借因头治了死罪。总之,凡清楚雷海城原本来历的人几乎都难逃死路。他们十三人因为是冷寿亲信,得澜王在皇帝面前竭力保全才免遭牵连。如今谢十二口不择言将这忌讳捅穿,只怕性命不保。意外的是,冷玄并未降罪,只是挥了挥手,让风云十三骑起身退到听不清他和冷寿对话的距离,才微微苦笑。冷寿小心翼翼揣度着冷玄心思:“皇上,是否要臣杀了他们?……”“就算我为他杀尽天下人,雷海城也不会改变心意来助我天靖的。”冷玄轻叹,带着说不出的疲倦。第46章护送湛飞阳遗体前往坎离城的使者傍晚时分便赶回十方城内,为冷寿等人带来了最新打探到的军机。坎离城已由西岐虎营主帅童弃天接管,而且使者到时,正见西岐兵士将一车车的木材拖进城中。那些树木株株高大,应当是从坎离与十方之间的那片树林里采伐来的。“皇上,你看对方会玩什么计谋?”冷寿挥退使者后,就着烛光在书桌上摊开地图,指着树林位置摇头:“即使砍光这片林子,十方城仍有山脉围护,西岐军队若想由最短路线进攻,没了树木遮掩,反而更容易暴露行踪。眼下又将近夏季,断没理由为取暖伐木。真是奇怪了!”冷玄也瞧着地图,沉吟道:“莫非他们要造什么武器?但两军已停战数日,该补给的也早该从国内运到,不至于让作战的将士自己制作兵器。不过这片树林一砍,我原想用火攻的计划却落了空。”他惋惜地掩上地图,与冷寿沉默半晌,终于决定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敌军用意,不如今晚就从风云十三骑里找几个机灵的,让他们潜入坎离一探虚实。冷寿匆匆告退自去部署夜探事宜,冷玄静坐屋里,月色空灵,如水银从窗格子里泻进,照得青石地面白若凝霜。他的影子,被摇曳跳跃的烛火投到素白墙壁上,孤单而瘦长。怔怔地对着自己的影子望了许久,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屋外,夜色正浓。窗前的小湖面泛着潋滟水光,在寒凉的夜风里漾起层层微波涟漪。冷玄深深呼吸,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着,忽然被坐在湖畔的人影攫住了视线——少年修长的身体裹在白色的单薄夏衣里。身后,残败的柳绦弱不胜风地拂过少年肩膀,垂入湖中,划出一道道杂乱无章的痕印。少年手里,握着匕首。u眸光和刀光相辉映,交织出一片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