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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胜数。南巡第十日,进了扬州府的地界,那阖州上下的官员都来拜见,整整闹了一整天。到晚上定的是钱盐课家接驾,那银子钱使得就像流水一般,整整一座府邸装饰得就像行宫,流光溢彩花团锦簇。乾万帝看了只觉得过了。盐课是个怎么样流油的官职,他是很清楚的。贪一点那不算过分,贪多了说不过去,不办你办谁?何况这一座大行宫建起来的钱不是几万银子就能解决的,这钱盐课,也未免太有钱了一些。他刚要沉下脸,却见香车里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明德醒了过来,好奇的挣着眼睛打量那新建的亭台阁榭、买来的花鸟鱼虫。路边上全都是现移来的结满了果子的树,这样的时节已经培育出了鲜嫩的桃子,一阵阵桃香扑鼻,极其的喜人。明德见了伸手就要,钱盐课知机,连忙亲手摘了一个最大最好的敬献上去。明德也不吃,拿在手里玩,一边玩一边呵呵的笑,很是愉悦的样子。乾万帝心里就不愿意在这时惊扰了小家伙的兴致,低声问:“好玩吗?”明德点点头。“喜欢这里吗?”明德又点点头,还多加了一个字:“嗯!”乾万帝便笑了笑,不言语了。斜倚红楼雁字成行,渐飞渐还。正是艳光最好,江南锦绣,美人如春。扬州府里却人人都知道,当今天子不好女色,进献的美人都被退了回来,那个钱盐课还因此被斥责了一顿,大有苛责之意。整个府邸上下人人讷讷不敢言,乾万帝一人拂袖而去回了内院,远远的在游廊上便看见明德坐在长椅上,孤单而荏弱。乾万帝走近两步,突而他一抬头看过来,便霍然起身,雏鸟归巢一般扑过来,满脸的期待欣喜。乾万帝几乎被超出想象的待遇震愕了一下,接着回过神来,笑着揉了揉他额前细碎的头发:“难道是想我了?”明德抬起脸,期待的小声催促:“出去玩……夜市……”张阔赔笑跟在后边,一脸的为难:“都怪奴才,都是奴才的不是。方才小公子说闷了,老奴便提起今晚放花灯夜市,小公子便一直闹着等皇上来带他去……”乾万帝原本晚上是有安排的,但是一看明德理所当然的信任而期待的看着自己,便又心软了:“也罢,带他去吧。”“那皇上……”“说到底也是为了他才南下,怎么好意思的委屈了他。你悄悄的去准备两套衣服,就按咱们当年元宵节那晚上一样走。”那一年元宵节的夜市花灯,也是乾万帝带着明德微服出行。那时他们之间还有一点温情在,虽然各自心里都知道那样的温馨是假的,很快就会图穷匕见,但是至少曾经快乐过。一起吃了东西,做了衣服,逛了灯会,猜了谜语。那时明德还是清醒的,出了绸缎庄便带着笑问:“皇上,臣哪里尖酸刻薄了?”李骥也曾反问:“尖嘴猴腮算计相,哪里不尖酸刻薄?”“非也非也,”明德掩口笑道,“臣身上三千六百五十个毛孔,无一不发出浩然正直之气,让人一见便心生敬仰……”“如今你倒是真的娇憨正直了,”乾万帝忍不住低头去捏捏明德的脸,“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世事都要别人来为你cao心……”明德只呆呆的看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捏了,便不满的哼了一声,但是却没有转开。乾万帝噗嗤一笑,“人人都说你痴痴呆呆的不能伴驾,我看你还就是个样子最好,……那些事有我cao心,你最好什么都别知道……”他低头去轻轻的亲明德,炙热的唇舌,从额角温柔的缠绵而下,仿佛一对痴心相爱的恋人。相似的花灯夜市,相似的锦绣年华,就好像时间首尾相叠,中间一切折磨过往都消失再也不见。“我要吃丸子!”明德兴奋得拉着乾万帝在街上走,几乎要小跑起来,“在那里,那里!哎呀,你们都不会快走!”乾万帝顺从而纵容的跟着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挤来挤去,张阔只够得上一溜小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呼道:“哎呀小……小公子,奴才实在是走不动了……公子您慢点儿,奴才还想留着条老命伺候您呐……”明德看他一眼,竟然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嘴:“我不要你伺候,你笨。”就仿佛一道闪电从脑子里劈下来,句话的思路之清楚、口齿之清晰,竟然一点不像一个痴傻已久的病人。张阔愕然半晌,陪着笑问:“公子您说,奴才……奴才怎么个笨法了?”明德又咬着指尖想了一会儿,含含混混的说:“我要打你三十廷杖……嗯嗯……三十廷杖……”乾万帝几乎当场就要扑过去抓着他拼命的摇晃:你还记得些是不是?你还记得三十廷杖,还记得城郊行宫,还记得以前的细碎的点点滴滴,是不是?那你还记得以前的我么?你还记得我就是那个你曾经恨过的李骥么?有时候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想要明德恢复神智。他安然的陪伴着一个浑浑噩噩的明德度过人生剩下的光阴,却也执着的想知道,明德依赖和信任的是个能给他吃带他玩的他,还是那个以前曾经伤害过、痛恨过,如今可以获得谅解了的他。他很想把明德摇晃清醒然后好好的问出一个答案,却也在害怕着,生怕个答案会成为一把刀,把他们之间最后的温情都绞缠得支离破碎,再无往复。乾万帝的手拉着明德,大概是用力过大了,明德回过头,在花灯和人流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乾万帝强迫自己笑起来,摸摸他:“……没什么,你记得些,很好。”明德便又开心的回过头去,在小吃店铺里径自找了张桌椅坐下了,活泼泼的等着小二上来奉茶。那一桌刚有客人离开,还不是很干净的桌面,张阔刚要掏出绢子来擦,乾万帝就满不在乎的坐了下去,把明德的手隔着桌子紧紧拉住,好像就怕他乱跑跑没了一般。卓玉走在夜市的大街上,看着周遭川流不息的行人和各色叫卖的新鲜吃食,却提不起半点兴致来。要是以往按他的脾气,就算脸上不会表现出来,内心也会十分轻快愉悦的;但是如今个情景,却教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都使不出来,倒是活活的憋在了自己心里怄得要吐血。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身后一个如影随形的巨大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