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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月后,白麟无影,常臻信到。只字廖语,只道:“伤已大好,切勿挂念。分号重建,纷繁倥偬,归期未定,无需等待。烨启,常臻上。”林烨站在十一月呼啸的冬风里,写信人厚实的貂皮大氅,也挡不住满心寒凉。读完信,冲进卧房插上门闩,滑坐地面,脸埋进膝头,失声痛哭。哭完抹抹眼睛,信扔进燃烧的炭盆,接着过日子。小桃说林烨游历一圈没见长进,倒真说错了。回来之后,林烨出乎意料变得好生勤奋,日日起早贪黑,不是去练功,就是看铺子,晚上定还要刻刻凿凿,折腾到三更才歇下。起先手上还红肿起泡,过得一阵,白皙柔软的手指上竟磨出茧来。天刚转凉时,林烨大病一场。可即便如此,也不愿好生歇息,小桃没收了凿子,便只躺在床上读书,似乎非要找点儿事做,把脑子填满,才能暂时忘却对两人的思念。他伪装的好,忍的也好,旁人丝毫看不出蹊跷怪异,皆为他一夜间的转变欣喜不已。除却这次大哭,也仅有一回失控。九月初一,十六岁生辰。家宴上喝得酩酊大醉,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吐得稀里哗啦,躺了两天才缓过劲。下人们数落他胡闹,他跟往常一样,嘿嘿一笑敷衍过去。常臻忙忘了似的,十一年以来,唯一一次缺席,后来来信,亦只字未提。日子单调而平和,简单而缓慢。正印证了他对常臻说的话,只有宛海,才有人将他惦念,也只有在宛海,才能过他应过的生活。年末时候,南海闹起倭患。朝廷派军三番五次镇压,双方皆有死伤,成效不甚显著。似乎进一步预示着大铭海防不堪一击,洋人的巨轮趁半夜悄无声息驶进了宛海丰安港,翌日清早出海的打渔人冷不丁瞧见这么一个黑不拉几的庞然大物,惊慌失措,抱头逃窜。一事未竟,一事又起,江南王赵容基忙得连轴转,短短几个月,往返于泓京及宛海之间,入宫觐见了三四次。听闻来了黑船,又急忙率兵赶至丰安港,熟料语言不通,叽里呱啦听不明白,探不出来人目的。只好一面在心里骂他们是黄毛猴子,一面命守军严加监视,禁止洋人入城,如有不轨之举,就地正法。蓝眼睛的异种人并无图谋不轨之意,只在乱滩上摆了一长溜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点头哈腰示意百姓来观赏。起先无人敢赏,隔了几日,有胆大者耐不住好奇之心,战战兢兢小心接近,摸摸碰碰,瞅瞅拍拍,乐了。继而男女老少蜂拥而上,将丰安港挤得水泄不通,都来瞧新鲜。范家公子抱着一岁多的小儿,拽着彭公子和林二爷,也挤在人堆里凑热闹。待挨到跟前,上下打量眼前木框子,里头金绳悬着块圆溜溜的金坨,左右不停摇摆。伸手进去扒拉,结果那木框子“咣”一声巨响,吓得范公子腿一软,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响完似乎也没见后文,又伸手扒拉,框子又响。转回头,激动得满脸红光,招呼彭公子和林二爷也去扒拉,怀中小儿也跟他爹一样,乐地咯咯直笑。林烨指着他哈哈大笑,腰都直不起来,这哪像个当爹的呀,分明就是大哥抱着小弟,哥儿俩好啊。笑完,走近端详那个后世被称作“钟表”的木框子,盯着那个被后世称作“钟摆”的金绳子,忽然就走了神,没了心劲儿。如今的日子,跟这不停摇来摆去的金绳子有何不同?日日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看着同样的人,做着同样的事,不,连同样的人,都看不到了。走镖,强盗,江湖,打斗,爱恋,失意,争执,远行。这些字眼,一瞬间出现在过往之中,又昙花一现,突然统统消失不见。脱下墨色劲装,换回坠玉白袍,似乎那些真的都只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梦。与常臻所穿一模一样的劲装,破旧得不像样,却固执的不让人丢弃,洗洗干净,小心叠好搁进衣橱里,时而拿出来看看,似乎它还在,梦就仍未散。客房的门,再未踏进过,却固执地不让人拾掇,似乎房间留着,那人总有一日会再出现。再一次将他抱紧,再一次在舌尖温柔纠缠,再一次用眼神诉尽如火情深。打小用惯了的百合檀香安神露,翻箱倒柜也寻不见,也没多想,约莫只是下人们随手搁哪儿了,找不到就找不到罢。然而却跟自己赌气一般,宁愿夜夜于梦魇中惊醒,也不愿再买新的。只因梦中的两张脸,碰得到摸得着似的,异常清晰。他们时而在山岗,时而在湖畔,时而挥剑斩棘,时而泼墨修书。而结局总大同小异,皆化作两个背影,一步步走远,一点点离去。大铭庆奉十六年,腊八。林烨上西芒山祭完祖先神灵,回程中拐了路,爬上儿时与常臻第一次放风筝的草坡。常臻绑风筝的那棵小树已经长大,只不过光秃秃的,落光了叶。林府的屋檐依旧壮美,只不过满目冬色,灰暗苍凉。林烨一个人怔怔站半晌,撩起白袍下摆,郑重跪坐在枯黄草根上,俯首长拜,忍着泪,诵经祷念。愿包容万象的苍天大地,原谅自己的愚蠢任性。愿远方的人儿,安康喜乐,早日归来。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十二章久别重逢胜新欢夜已经深了。林烨盘腿缩在椅子里,披着大氅,腿上摊着本画册。手心里哈口气,搓一搓,氅子往前揪揪,把脚丫也裹住。眼珠子定在画上,拧着眉毛,全神贯注琢磨。想给玉器挑些新花样,难呐。牡丹太复杂,兰草太一般。真难呐。如若刻劲松,岂非还得刻仙鹤?毕竟松鹤才延年,可这样不就更复杂?唉,真真难呐……房门吱呦一声开了,又吱呦一声关上。来人无声无息。“小桃,瞧瞧炭盆可是灭了?这回子突然冷起来。”头也不回吩咐。来人走向火盆,拨了拨,又加进去几块新炭。随后再无声响。“枇杷……不好,竹节,有了……”林烨依旧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却突然觉得有点儿怪异。按平日里,这个时辰,小桃早该催自己歇息了。今儿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眼珠从册上挪开,心不在焉转头:“小桃,你……”猛然睁圆眼,呼吸滞在胸口,书册随着转身的动作,“啪嗒”落地。衣衫虽质朴粗糙,面色也显晦暗,可那双幽深的黑眸,唇边淡淡的笑意,绝不会看走眼。两个人都未动,静静对望。来人拿不准主意,犹豫着该不该上前。不知他还想不想见自己,不知他是否会生气埋怨。而林烨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