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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门板就听见一阵大笑,四五个男人凑一起也是热闹。杨堃来开门,看到明楼转脸冲门厅里面笑:“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个人。”杨堃家面积不大,是幢别墅分割出来出租屋。正好在一楼,临着花园有一个延伸出去的门廊,很是“开轩面场圃”。咖啡桌旁坐了四个人,三个中国人一个欧洲人。大家站起来互相介绍,三个人不出所料是前段时间杨堃提到的丘正欧,范会国,陈继烈。丘正欧性情活泼,很健谈;范会国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有点书呆子气;陈继烈四平八稳,最精明。欧洲人也是个年轻男子,三十上下,神采奕奕,看人的眼神有点犀利。他跟明楼握手:“您好,我叫欧内斯特·拉布鲁斯。”明楼跟他握手:“您好,我叫明楼。”欧内斯特抿着嘴微笑:“萧瓦先生提过你,说你是他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可惜没有深造。”明楼一摊手:“没办法,讨生活。”欧内斯特也毕业于索邦大学,高明楼几届,专注经济,社会和文化三者结合的研究,留校任教,现在在修改自己的博士论文打算出版。他们之间很有好感。人与人之间的“好感”非常玄妙,一旦它来了,友谊很快就能建立。“我……曾经是共产党。”欧内斯特笑道,“我算是亲身经历了一九二零年法国共产党的建立,不过一九二五年我退了。理由同堃一样,政治对于我的学术研究毫无意义。”明楼点头:“我能理解,我本人也是远离政治的。”欧内斯特眨眨眼:“不过马克思主义依旧是我的信念。”明楼好奇:“您现在做什么课题?”欧内斯特道:“我主要研究经济局势与大革命起因。”他无奈,“我认为经济能解释一切,当然被历史系那帮人骂死了。”明楼突然笑了。欧内斯特看他,他摇摇手:“别介意,我不是笑您。说起大革命,我弟弟也天天琢磨大革命,收集跟大革命相关的一切。他似乎确信,中国只要来一场跟法国一样的大革命,一切弊病不药而愈。”欧内斯特感兴趣:“您弟弟多大?”“十五了。他的老师劝他,想当思想家还早了点。”明楼兴致勃勃,“跟这么大的男孩子相处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您知道的。今天他又闹脾气,因为我拒绝给他的分科提建议。我是认为他报文科理科社科都可以,毕竟他所有功课都是‘优秀’。”杨堃端着咖啡壶给诸位续上:“别吵了,喝点咖啡。”明楼和欧内斯特才注意到那边三个人吵起来。这几年国内争论得非常厉害的“以工立国”还是“以农立国”。一九二三年北洋教育总长章士钊主张“以农立国”,“意志”为本,“物质”为用。国民幸福,只在“意志”不在“物质”,国家发展农业,国民意志坚定,足以立国。龚张斧亦说,“立国之道不在物质文明,而在风俗之淳厚。”因为欧内斯特在,出于礼貌,大家一概讲法文。欧内斯特听得一愣一愣,他原本是来找杨堃探讨马克思主义,这一下听到中国“有识之士”们的高论连连称奇:“楼,这是你们国家的……儒学吗?中国的经济和世界其他国家难道不一样?”明楼面皮发紧,硬着脸道:“不,不全是。”范会国拍桌子:“当然以工立国!根据报酬渐减法和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农业是人口越多生产资源越少,生产资源越少生活水平越低,工业刚好反过来。土地有限而人口无限增长,大量农民转为工人,工业带动农业发展。”丘正欧冷笑:“以工立国,你拿什么发展工业?国内打来打去,专注农业尚有饥荒。章士钊是个二百五,但以工立国,你先告诉我怎么‘立工’行吗?范会国转头怒视明楼:“楼兄你看呢!”明楼咳嗽一声:“我还是觉得,杨铨的理论不错,‘徒农则以原料供人,而其一己之衣食住以及农具与消耗品皆将仰人之鼻息’。”范会国看丘正欧。丘正欧嚷嚷:“我说不发展工业了么?我说中国目前不合适发展工业,简直就是建空中楼阁!上哪儿发展?拿啥发展?你说得轻巧‘大量农民转为工人’,这些农民多少是会写自己名字的?这些人能生产什么?好,退一万步说,你施一个法术,所有农民‘吧唧’能写会算可以做基本工人的工作,国内生产出来的东西怎么消耗?单说日用品,国内市场十多年前就被日本廉价的劣质货冲击得半死,一九一九年上海商界倒是闹抵制日货,结果如何?领头的被抓的抓被杀的杀,国府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工立国,不如说先以兵立国,再考虑以国立什么更实际!”陈继烈终于出声:“汉兴!”丘正欧言辞犀利,雄辩得上瘾,还要再说,陈继烈喝断喝:“汉兴!”吓他一跳。明楼神色平静,微微趄身:“明锐东正是先父。”丘正欧尴尬:“我……并没有对令尊不敬的意思。”明楼微笑:“家父生前说过,‘以工立国’‘以农立国’都是不对的,国不立,民不聊生,无从谈工业农业。他的观点,和汉兴兄倒是一样。”丘正欧低头喝咖啡。范会国觉得对不起明楼,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那股子辩论的意气下去他的嘴就不管用,只好直搓手。陈继烈风平浪静望花园,欧内斯特歪着脸把所有人看一遍。杨堃打圆场,换了个话题,把话题引向马克思主义。在场的除了杨堃退了少共,明楼无党派人士,欧内斯特前共产党,剩下三个都是国民党。不过聊马克思都挺兴致勃勃,嬉笑怒骂聊到深夜。期间张若名都已经回家就寝。明楼一看夜色有点惶恐:“这么晚了?”欧内斯特很尽兴:“楼你需要人送?”明楼挠头:“回去太晚,家里有人生气。”杨堃马上联想张若名,回家晚了何止要生气。复又想你家不是就一个弟弟?不过他没多嘴。临别欧内斯特拥抱明楼:“楼,去巴黎一定找我,我真舍不得你。”到家楼下,明楼抬头往上看,希望明诚睡了。……灯亮着。明楼一握拳,步履沉重上楼。在门口踟蹰,大门打开,明诚瞪着大大的圆眼看他,抿着嘴。明楼清嗓子:“那什么……”明诚轻声道:“对不起,大哥。”明楼一愣:“啊?”明诚很难过:“我不该发脾气,还没准备午餐,真的对不起。我反省一下午,实在是过分了。”明楼进屋关上门,摸摸明诚脑袋:“你那不叫发脾气,以后我也会适当地发表一些个人建议。我也想了一下午,以前什么都不说,其实也不对。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