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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时间,终于来到一座山下。山脚下有一片废墟,看得出先前是一座大宅子,如今只剩下黑黢黢的房梁骨架,歪歪倒倒,摇摇欲坠。碎瓦断木遍地都是,木头上生了青苔,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两只老鸦偶尔在树上哑哑叫两声。宅子旁边不远是一片银杏林,冬日里光秃秃的枝丫不复存在,如今已经枝繁叶茂,一片青翠。谢惭英从大门跨入,门边斜插在地里的两块断匾完全被苔藓覆盖,已经看不见上面的字迹。沿着已经无法分辨的回廊徐徐往前,齐膝高的杂草淹没了路径,但谢惭英却能精准地找到方向。穿过前院,到得中堂,他停了下来,从左至右细细打量了一遍,似乎他看见的并不是满目荒芜,而仍然是以前那座华丽精致的宅子。旁边的厢房里有丫鬟小厮进进出出,院子里的石板路上正有一个老仆在清扫落叶,房顶上停了两只喜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廊道上奔跑,发出爽朗的笑声。后面小厮气喘吁吁地追着他:“少爷,慢点!”右边院子里几个护卫正在练武,日头晒得他们满脸汗水。一个美妇人走出来靠在门边,向廊道上的少年招手,语气慈和:“阿英,饿了没有,屋里有点心,绿豆汤喝不喝?”过了一会儿,谢惭英继续往前,到了后院,穿过花园,来到一间烧塌了的小屋。他把酒放在地上,踢开两根黢黑的木头,俯身去搬动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竹榻。竹榻并不重,但谢惭英放佛搬得很吃力。谢小壮上前搭手,谢惭英推开了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竹榻掀到一边,露出地上一块漆黑的木板,木板上连着一个生满铁锈的圆环。他伸手去拉圆环,手有些颤抖。拉开木板之后,底下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谢小壮以为他要下去,却见他只是盯着那个洞口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公子?”谢小壮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谢惭英没有应,但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提起酒壶坐在已经不能称作门的门边,背对着那个洞口,揭开盖子,仰头灌了一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眉头拧成一团,显然喝不惯这酒。从喉头到胃里烧得火辣辣的。以前在沧浪山的时候,也只是逢年过节喝一点,他酒量不好,喝了一杯脸蛋就红扑扑的,脑袋也发晕。这个时候宁拂衣就会抱他去睡觉,他习惯性地揪住宁拂衣的袖子,翻个身就能睡着,乖得不得了。但现在,咳嗽过后,谢惭英满脸通红,却再次提起酒壶,又是一大口喝进去。这一次他开始习惯。谢小壮不再打扰他,坐在几步远的地方,看见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淡然,如同一个过客,只是到这边歇一歇脚,喝一杯清酒。喝完一壶,他揭了另一壶的盖子,仍旧大口大口喝下去。终于是醉了,手上拿不稳,酒壶摔在地上,没有碎,咕噜咕噜滚了好远,隐没在杂草丛里失了踪影。草丛里已经开了野花,在风中轻轻摇动。谢惭英于是呆呆地盯着那一丛野花,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头,脑袋随着那花左右摇动,嘴里断断续续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夕阳西斜,橘黄的阳光透过残垣断壁的缝隙透进来,打在谢惭英脸上,将那清俊的眉眼变得柔和。身后的影子因着断木残片折成几段,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不知过了多久,谢惭英终于站起身来,脚下却不稳,摇摇晃晃想走去院子,脚下两步台阶却踏了个空,整个人向前扑去。他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谢小壮将他扶起,温声道:“我们回镇子里去。”谢惭英摇摇头,直起身子扫视了一圈四周,指着一个方向道:“我的房间,在那边。”谢小壮不再说话,将他抱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在一片荒芜中隐约分辨出一间屋子来,走进去,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他让谢惭英扶着一根木头站好,自己在地上清出一片空地来,而后铺上路上买的薄褥,拉着谢惭英让他躺上去,道:“睡吧。”谢惭英一只手揪住他的袖子,冲他笑笑:“师兄。”这是他第一次醉酒后说话。谢小壮没有说我不是你师兄,你认错了,而是应了一声。于是谢惭英继续道:“我好想他们。”谢小壮点点头,道:“我知道,睡吧。”谢惭英闭上眼,太阳完全落下山头,在深青色天空中长庚星闪烁的微光里,他睡着了。谢小壮生了一堆火,后半夜的时候灭了,只余点点火星。谢惭英是被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在火星明灭的光中看见谢小壮正好睁开眼睛,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紧接着是大声的咒骂:“妈的,吵死了,有吃的没,给那小崽子喂点,这么哭下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人答道:“我们吃的都是干粮,这小崽子死活不肯吃,我有什么办法。要我说抓他来也不顶用,杀了完事儿。”“你懂什么?没这个崽子在手,那姓张的能束手就擒?他邀了那么多江湖好手去助阵,多一重保险总是好的。”“哼,请再多的人又如何?咱们总有法子。这一回,要叫他家里鸡犬不留。”那人恶狠狠说完,似乎猛地拍了那孩子一巴掌,“哭什么哭,再哭老子拧断你的脖子!”孩子似乎真的被震慑住,哭声低了下去,但不一会儿又渐渐响亮起来。谢惭英也被这哭声吵得头疼,但继而开始兴奋起来。听那些人的对话,他们是要拿这孩子去威胁一个姓张的人。这正是恶人才会做的事,绝不能被别人抢了先。他冲谢小壮招招手,低声在他耳边道:“你会哄孩子吗?”谢小壮:“……”明白了谢惭英的意思后,即便不会哄孩子的谢小壮仍然硬着头皮道:“大概会吧。”谢惭英满意地点头,觉得这个仆从真是十分划算,不用花钱,还什么事都会干。两人于是循着哭声找过去,见一群七八个人在花园里生了一堆火,各自靠在院子里烧得半焦的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概对孩子的哭声已经麻木了,一个两岁大的小娃娃被扔在一边。小娃娃胖乎乎的,脸蛋白嫩,和谢小壮差不多。身上穿的是质地良好的缎子,显然出身富贵人家。孩子仰躺在地上,四肢挥舞着,正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和口水糊了满脸。谢小壮看了两眼那小孩,忽然眼带笑意盯着谢惭英看。谢惭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谢小壮按下心底那个“公子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