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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眸看去,远远看见一道俊逸的身影立于红廊尽头的凉亭内,他微怔片刻,往前走了两步,才不确定地道:“顾延之?”那人回眸看来,内着深蓝锦衫,外披着黑色狐裘大氅,长身而立,玉面如冠,正是顾延之。顾延之看向他,眸中刹那间添了一丝暖意,颔首道:“太子殿下。”这声太子殿下倒叫沈眠有些赧然,上次在南山寺,他可是装作陆沉的远方表亲欺瞒于他,如今被拆穿,自然是有些难堪。不过好在他素来是个脸皮厚的,只摆了下手,富贵便乖觉地退下。廊下寒风刺骨,沈眠拢了拢外袍,朝凉亭内走去,勾唇笑道:“丹青宴一别数月,已然物是人非,孤被贬谪荒山,顾大人却步步高升。”顾延之道:“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还望恕罪。”沈眠道:“不知者不罪,何况孤有意隐瞒,自然怪不到顾大人头上。”再者说,以他如今的处境,哪里有资格降罪于堂堂的新科状元,清流顾氏的嫡系子孙。他正要开口,又忍不住抵唇轻咳了两声。顾延之一怔,蓦地瞧见他冻得发红的指尖,双拳紧攥了一瞬,终是按捺住将他揽入怀中的冲动。他褪下自己身上的狐裘大氅,披在那纤弱的肩头,低声道:“殿下身子似有不适,难道西祠的奴才胆敢苛待殿下?”这人虽然字字句句都温和有礼,可沈眠敏锐觉察到其中隐含的一丝阴鹜,倒是微怔了一下,笑道:“是孤自己不慎淋了雨,着了凉,奴才们都规矩的很。”顾延之道:“既然受了风寒,该在屋里休养才是,怎么又出门。”沈眠自然不会如实相告,只道:“雨下的没完没了,心中烦闷,出来透气罢了。说起来顾大人不在京中任职,怎么来了这荒山野岭,难道是特地来探望孤?”顾延之垂眸望着他,那日在南山寺前,他远远就瞧见了人群里的少年,眉眼间含着三分笑意,七分傲慢,宛若最精雕细琢的美玉,一双澄澈的眸子通透得叫人不敢直视,生怕叫他觉察到自己肮脏的,令人不齿的欲望。后来得知他是陆沉带来的人,本该知难而退,谁都知道,顾延之其人清高、骄傲已极,从不主动沾染麻烦。可凡事总有例外。偏偏,这个少年,便是那个例外。他弯了下唇,轻声问道:“殿下想不想回京?”沈眠抬起眸,却倏然笑道:“顾大人这话有趣,孤想不想有什么打紧,没有父皇的传召,孤难道还能自己回去不成?”顾延之道:“殿下想来不知,昨日早朝时,皇上忽然呕血昏迷,至今不省人事,大约时日无多了,该早做打算了。”沈眠敛去笑意,沉声道:“顾大人此言,已是大不敬,孤只当做不曾听见,莫要再提。”他转身走到凉亭边,望着淅淅沥沥的雨珠碎在青石板上,默然不语。顾延之走到他身旁,道:“殿下难过是人之常情,只是眼下该顾虑自己的安危才是,靖王爷想名正言顺夺取皇位,最先要处置的人就是殿下,而今殿下不在京中,只要无声无息地消失,便再没人能阻碍他。”沈眠道:“听顾大人的意思,似乎是想帮孤?为什么,凭什么?”顾延之轻笑一声,道:“殿下,殿下不必防备顾某,顾某绝不会对殿下不利。”沈眠道:“听闻顾大人乃顾氏这一代唯一的嫡系血脉,身份贵重,比天潢贵胄也不遑多让,为何要淌这浑水?难道顾大人想要的是从龙之功?倘若如此,选择孤这个无权无势的假太子实非明智之举。”顾延之颔首,“的确如此,细究起来,顾氏一族的条条框框恐怕比宫中的规矩还要繁琐,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族中子孙永远不可参与皇储之争。”“那……”“百年前定下的规矩,又怎算得到人心。或许那日,本不该去赴丹青宴,便也不必……”沈眠挑了下眉,“不必如何?”顾延之避而不答,却道:“殿下实在不必猜忌良多,顾某倘若想对殿下不利,何必亲自来鹿山,靖王派来的刺客就在山下埋伏,料想殿下也不能活着下山。”沈眠笑道:“说的不错,只是孤如今又怀疑,凭顾大人这样的文弱书生,当真能带孤从那些刺客手中逃脱吗?”顾延之道:“顾某倒是学了些拳脚功夫,应付些宵小之徒不在话下,何况顾家虽然比不得皇家,暗卫还是有一些的。”沈眠点点头,“何时出发?”“不如就在今夜,以免夜长梦多。”沈眠正欲应下,却忽然想起那怪和尚,他道:“孤想多留一夜。”顾延之心中忽然升腾起一阵威胁,问道:“殿下在鹿山还有惦念?”沈眠道:“还有些事需要交代,明日一早和顾大人回京。”言罢,他将外面的黑色的狐裘大氅脱下,塞进顾延之怀中,道:“就劳烦顾大人了。”男人接过氅袍,攥在手心里,还残留着少年身上的体温。-入夜。富贵早早收拾好行囊,先行睡下。雨水凝成了冰落在屋檐上,叮当作响,炉火上一壶热茶早已煮沸。沈眠孤身坐在窗前许久,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终是抵不住寒风侵袭,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他喉间发痛,手上便不慎失了力,白瓷杯盏刚盛满的热茶便倾洒而出。他轻叹了一声,想重新倒一杯,可手指实在冻得发疼,竟是有些困难。忽然一只素净纤长的手出现的视线里,快速倒了一杯茶水,将温热的杯盏塞进他手中。几乎失去知觉冷冰冰的手忽然有了温度,沈眠微怔了一下,蓦地抬眸,恰好撞入和尚来不及躲避的黑眸。他下意识弯起眉眼,随即又蹙起眉,哼道:“都说我佛慈悲,怎么大师偏就是冷硬的心肠?”无尘道:“施主……”沈眠道:“大师知道孤的姓名。”无尘顿了顿,仍是道:“施主找贫僧,所为何事。”沈眠道:“孤去枫林里等了你几日。”无尘沉默不言。沈眠又道:“这几日都在下雨,山路湿滑很不好走,孤摔了几次,还险些掉进泥潭,大师知道孤是哥儿,身子羸弱,很是吃了一番苦头,还因此着凉了。”无尘阖眸,仍是不开口。即便不去看,在枫林里一声声呼喊他的纤弱少年,仍是止不住在脑海中浮现。沈眠道:“孤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大师自责或愧疚,孤只是想知道,这些事,大师是不是都知晓?”无尘终于睁开眼眸,道:“贫僧知晓。”沈眠定定地望着他,忽然扑哧一笑,语气便轻佻了起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