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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不见鸳鸯两两出

    第42章:不见鸳鸯两两出

    辜小豆的家也在这条街里面,绕过许灵心家后面的大樟树,拐个弯就能看见一座稍显局促的小院。院子里的草木没有打理过的痕迹,肆无忌惮扒着破墙头,枯黄的藤茎枯叶里萌发出几片生机勃勃的绿叶。

    全世界都已经被春神眷顾,只有这个院落被遗忘在了冬季的萧瑟里。

    陶子夏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斑驳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辜小豆嗲嗲喊了声“爹”,那缝就变大了几寸,然后从里面挤出一个青衣消瘦的男人来。

    男人看着二三十岁,青巾束发,一副夫郎装扮,双眼带着和年龄不符的疲惫。

    他两步走过来,牵着辜小豆的手,看到他嘴边的白色的甜米糕渣,担忧的神色顷刻变得恼怒:“你又到陶氏铺子要吃的了是不是!就这么馋嘴吗?我没有给你做饭吗?没有给你买糖吗?要别人的东西吃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辜小豆的手被男人抓得狠了,又被疾言厉色骂了一通,小脸煞白。

    “辜小郎别生气,是我刚才送他了两块甜米糕。再说他才几岁,小孩儿馋嘴吃多正常,都是街坊邻居的,吃几块糕不碍事的。”

    男人闻言看向了一边的许灵心,神色戒备,口内却和气道:“谢谢这位姑娘,非是我严苛,实在是这孩子太让人cao心。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自己钻哪里去了……瞧,又是一身灰,多亏了小五。小五,你来。是不是你又帮了小豆?”

    陶子夏过去,劝道:“辜叔叔不不不、要生气,小豆今天很乖,没有贪嘴吃,是那几个坏孩子欺、欺负人。”

    男人半蹲下,摸摸陶子夏的头,苍白的脸上漾开一个干涩的笑容:“好,我不生气了。”

    他起身,又谢过许灵心:“我深居简出,除了做工不太和人交际,既然是街坊邻居,今天还帮我把孩子送回来,我应该聊备薄礼。我姓辜,名承文。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许灵心有些惊讶。他虽然衣着清贫,所住之处也明显困顿,但是形容举止却是斯文得体,和本地的夫郎们豁达质朴的作风完全不同,似乎是刚搬过来不久。而且介绍时并没有提到自己的妻主,儿子又和自己一个姓。

    除了四大女族只传女儿姓氏,岛上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冠母姓。除非是父亲被休弃后,连孩子也被母亲舍弃,只好随父姓了。

    辜承文等了两秒,才听见许灵心的回答。

    “我叫许灵心,家住大樟树前头那户院子,平时都在城里做工,不太回家。礼物就不必了,举手之劳罢了。”

    客套话完毕,辜承文拉着辜小豆进了院子。一长一短,一瘦一圆,父子俩又被破木门关回了萧瑟里。

    陶子夏:“许jiejie在看、看什么?”

    许灵心:“没看什么。走,找你四姐去,买点栗子糕给许小胖。”

    *

    陶氏点心铺子,甜香清淡中穿梭着一个苗条身姿,正是陶紫英。

    “好了,你的一斤栗子糕!”

    许灵心放下钱,熟门熟路地自己装起了栗子糕。

    店里这会儿清闲,陶紫英靠在椅子上歇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你对你弟弟倒挺好,每回都要捎带点东西回家。”

    “你对你弟弟不好?”

    陶紫英一笑:“不一样。你当初不是讨厌那位吗?连带着便宜弟弟也不待见。”

    “现在也讨厌。”许灵心冷笑一声,嗤之以鼻,“但是许小胖是我亲弟弟,从小便听我的话,现在好好待他,他长大后自然敬我。”

    “算盘打得不错,但是你一年回家几次?你不在的时候,可都是他养着小胖。”陶紫英劝道,“你在城主府听起来是风光,可毕竟俗话说高处不胜寒,其中必有许多艰辛是我们想不出来的。你挣得可是卖身钱,多给自己留着吧,别老想着贴补你娘你弟弟了。好好过日子的人,谁家需要这么贴?”

    话不中听,却是真心实意的关怀。许灵心感激好友,低声答应: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又问道:

    “听说小五去了城东的太和堂当学徒了?”

    “是啊,他也九岁了,读了两年书也可以学点什么了。如果能在太和堂多学点东西,将来当个大夫也不错。”陶紫英畅享了一下弟弟的未来,美美道,“他长得不好,性子又软,但是胜在细心体贴,当个大夫最好。将来又体面又能说个好人家。”

    "小五哪有你说的那么差,我倒是巴不得有一个这样乖巧的弟弟,长得白净,说话斯文。不过当个大夫确实不错,小五他生下来就有一副济世救人的好心肠。"

    陶紫英闻言哈哈大笑:“你快把小五说成圣人了!”

    许灵心也被感染,久违的松懈下来,跟着笑了两下。

    却见陶紫英忽然收敛了笑容,站起来看向外面。

    许灵心望去,一个高大少年正走进店里,迎面带来一阵海风的潮湿味道。

    高大少年扎着凌乱的高马尾,衣着简朴,风吹日晒的古铜肤色,整个人显得不修边幅。但是直鼻深目,周身一股不俗的清朗爽气。

    他略过许灵心,朝陶紫英大咧咧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

    “两斤富贵卷。”

    陶紫英眼睛盈盈如月,问道:“今天不要桃花酥了吗?”

    少年摸摸鼻子:“桃花酥太甜了,还是富贵卷清淡些。”

    陶紫英一边转过身去从蒸笼里取刚好的富贵卷,一边笑道:“向来甜点配茶才不腻,你们船上难道没有茶吗?”

    “有是有,但都是些便宜的角料茶,平时漱口还行,若是配点心就是糟蹋点心了。至于好茶,那都是货品,为了漂洋过海卖个好价钱,包的比金子还小心。”

    “我不信,你别诳我。你们海商手里好茶如同草芥,还会喝角料茶?”

    “紫英jiejie!我若诳你,就让我掉海里喂鱼!”

    “呸!快闭嘴吧。”

    ……

    许灵心冷眼看他们二人说笑。

    待少年人走了,她才幽幽开口:“你俩认识多久了?”

    陶紫英吓一跳,这才发现许灵心还没走,竟然一直站在旁边。

    “谈不上认识,就是最近常来光顾的客人。”

    “叫什么?”

    “赵海牧。”

    “他是海商?”

    “他说是从东黎国来的海商,上个月刚到,要在这边待几个月,什么时候货物卖完了就走。”陶紫英一边收拾一边说,“他说他第一次来乐安城,从来没有吃过这种风味的点心,隔三差五就要来买。”

    一边说,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许灵心冷不丁道:“他看你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陶紫英双颊绯红,有点期待地问:“什么、什么眼神啊?”

    “小心外面来的男人,走了。”

    “喂!你把话说完啊!什么眼神啊——”

    许灵心一直走到家还在回忆那个赵海牧,他看着陶紫英的眼神,那么亮,像带着千涛万浪浇不灭的热情。

    她不认识那个赵海牧,但她认识陶紫英,陶紫英如果喜欢上一个男人,就是那种眼神。

    她都喜欢过什么人呢?远房表弟?刚处出火花就嫁给了县君女儿。香铺小老板?眉来眼去几天才发现早已是人夫。

    希望她眼睛放亮点,不要再受情伤了。

    门一推就开,看来家里有人。小院收拾的井井有条,厨房里传出切菜声,后爹李南正在晾衣服,看见她立马笑道:“大姐儿回来了!”

    房间里蹦出一个白胖圆滚的男孩,小短腿迈得飞快。

    “长姐!我好想你啊!”

    许小胖一头扎到许灵心怀里,撒娇个没完,终于求到了栗子糕。他本名许贺,因为白胖,家里取了这个名字叫着喜气。

    *

    饭桌上,许秀娟旁敲侧击问她在摇光院一个月多少月钱。

    许灵心没告诉家里自己已经升职成内门女使了,仍旧称自己在外院洒扫,一个月不过五百个钱。这五百个钱除了拿出一百补贴家用,其余的能剩多少都存了起来。

    李南给许灵心夹了块rou:“五百钱也很不错了。我和你娘两人每个月做工,加起来也不过六百钱。城主府里到底比外面轻快点,还好你当年进去了,要不然跟我们两个似的挣个辛苦钱,倒耽误了你青春年少。”

    许灵心大口吃rou,心里想:我若是不进去,只怕就要被逼成亲了。

    许秀娟点头赞许:“城主府说出去还体面风光,就是你再勤奋点,若是能进了内院,一定……”

    “你忘了我们是迁过来的海外来客了?”许灵心冷声打断,“内院可不是寻常人进得去的。”

    一时间桌上无声,许小胖左看看又看看,见大人气氛不对,也不敢动筷子了。

    许灵心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哄道:“多吃点青菜,你看你胖成什么样了。”

    许秀娟脸色和缓,又说:“那就少花钱,多存款,眼见你也这么大了,将来成亲又是一笔花销……”

    临走时许秀娟又悄声叮嘱她:“挣的钱别乱花,好好存着。你给家里的我也没花,将来都给你成亲用。”

    许灵心没想到她娘还有这份心,鼻子微酸,点头道:“我从不乱花钱,孝敬你的你就用吧。但是我还不想成亲,你不要瞎张罗。”

    许秀娟无奈道:“都快十八了,怎么能不找个男人呢?你就不想?”

    许灵心无语,心说怎么摊上这么个娘,推说自己有事,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几天,城主府就出了大事。

    那个风头无量,几乎和秋少君平分春色的公庭芝,被罚在祠堂受七七四十九日鞭刑。整个摇光院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公庭芝的随从沉水来找了许灵心一次,希望她能给少主递个消息。许灵心劝走了沉水,扭脸就一句不差全汇报给了琥珀。

    琥珀对许灵心很赞赏,送她一个翠绿的玉镯,让她以后不管是“玉阶堂”还是“一尺雪”,都要如此。

    许灵心观察琥珀的脸色,问道:“琥珀jiejie,真的是四十九天鞭刑吗?”

    琥珀斜她一眼:“若不是顾着公庭家的颜面,岂会这么轻易绕过他。”

    许灵心不在多问,心里已经明白了。

    少主总是没胃口,呕酸水,这两天房里药香不断,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大家都说他是最随和亲切的,却原来是个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