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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隐舟几乎说不出话。倒是孙策挥手命人先送走一老一小,才和他敞开天窗说亮话:“他是公瑾的从兄周晖,你喊他兄长即好。”周晖很不客气地大剌剌坐下,伸出手拍了拍震惊中的李隐舟,和他耐心解释:“寒食节事发后,我的职位就被撤走,随后太守公告诉我是少主蓄意打压,他可以给我一个出头的机会,只要我愿意对他忠诚。”的确,一个办事利落、出手果断的年轻人,“被埋没”成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人,又遭遇世家少主的报复,双重惨境之下,陆康的赏识就像凭空出现的伯乐。如果他不是陆逊安插的人,也许真的从此对陆康便忠心耿耿了。此人不仅是陆逊一手安插,还是周瑜的从兄。周晖看出李隐舟眼中疑惑,倒不再继续隐瞒:“我不过是父亲的养子,公瑾喊我一句从兄是他的尊重。”所以他很早就意识到了出头得靠自己,隐忍多年,通过周瑜与陆逊达成合作。一切的设局就如细细的蛛网,初见时唯有几根简单的线,等回过神来,已经密密结成网,深深地裹住陷入其中的猎物。可埋得这么深、这么久的一步棋,却为了救师傅出来用掉了。孙策展开此前那张羊皮,道:“这张图也是周兄送来的,两次下来,陆太守对你一定起疑,你不能回去了。”周晖道:“少主也是这个意思。”张机安然无恙地被送回来,孙策完成了对几人的承诺,自然也就不需要忌惮什么了。交战一触即发。忽然想到什么,李隐舟猛地抬起头:“……所以将军又骗了我。”此事压根就是陆逊一手策划,甚至浪费了精心布置许久的一个棋子。而孙策充其量不过给周晖开了个门,就这样把人情卖给他和孙权了。孙策斜倚案边,颇有兴致地摇着铃铛,笑得邪气:“小家伙,下次做交易,记得先拿货。”——————————————周晖与张机的离开如无声息的宣战,敌意很快燃到庐江城。风声猎猎卷着战旗,满弓拉出咯吱紧绷的声响,此起彼伏的战鼓以撼天动地的气势响彻山河。火光烧红天际。顾邵立于城墙高高的一角,俯身看着策马于万军中央扬鞭的少年将军。自己少时的狂言犹在耳畔——“等下次他再回来,我就让士兵关上城门,和他好好理论长短!”他呆呆望着压城的大军,望着他们手中的刀刃与火箭,嘴唇簌簌颤抖。“老虎不可怕,山火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冲天的呐喊将他的声音淹没下去。“少主!”一个老仆掩着头将他往后拉扯几步,“这里太危险了,有护城将军守卫,您快回太守府吧!”顾邵仓皇地回头,旋即咬住嘴唇,克制住周身的战栗。他用力拧着眼皮,不许眼泪落下:“我是庐江城的少主,自当与他们同在。”老仆无计可施,急得直跺脚,眼神忽而一亮:“少主,你快劝劝顾少主!”闻言,顾邵背影微微僵硬片刻,但并未回头,只是垂下头,声音颓丧却不容反驳:“你不用劝我走,做过的事我不后悔,可此身为庐江百姓养育,我必须和他们同一生死。”陆逊不言不语。他快步走上前,扬手一记手刀劈在顾邵的脖子上。老仆几乎呆立:“少主……”陆逊将昏迷过去的顾邵交托给他:“从祖父已备好车马,把他送过去。”“那少主呢?”陆逊缈然远眺狼烟中意气风发的千军万马,旋即收回视线:“我还有话要和从祖父商谈。”城外的响动吞吐山河,然而遥遥北立的太守府却唯见隐约燃动的烟霞。陆康独自坐在案前一动不动。他是如此老迈而瘦弱,整个人是一张犯黄发旧的画纸,贴合在寂静在、空落的房间内,不沾烟火,亦无生气。见到养育数年的从孙,他几乎凝然不动的眼眸方有一丝转动:“你来了。”陆逊立于他身前,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比他这个枯萎的老头子更高,一立一坐,他几乎需要微微抬颏才能与之平视。也许是因为战火迫在眉睫,这一次祖孙二人也不再有时间打机锋。“孙策势如破竹,想必你出了不少力气吧。”陆逊正欲说什么,却听陆康继续问:“你应该知道,世族的强大就在于我们同气连枝,你做出这样背叛的事情,不会有人容得了你做陆家家主。”陆逊默然半响,轻声道:“这不是您所期望的吗?”陆康始终知道自己这个从孙的反意,也知道与孙氏合作才是最好的出路,甚至于自己所布置的一切的局,对这个官场滚打数十年的老者,都似幼狼扑咬的玩闹罢了。没有他的默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投降于孙策就是击碎了世族的尊严与体面,陆康作为德高望重的家主不可能率先背叛世族的联盟,所以他只能通过纵容陆逊间接地投诚于孙家。一旦庐江被城破,世族发现其中的奥妙,就可以全部推到陆逊这个“叛徒”身上,牺牲其声名保住陆家的地位。当陆逊因此被世族所弃,他的儿子陆绩会是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陆康并不急于反驳他类似于质问的话,他知道年轻的少主有自己的答案。他反而问:“既然知道我在利用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呢?”为何?陆逊遥望天际的狼烟,纷飞的火光与记忆中的血光重叠,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在耳畔,却似乎已经沉入寂寞的童年中。“算了。”陆康不再揭开他的伤疤,起身递给他一块玉印,“这是陆家的家印。”陆逊罕见地露出一丝讶异的眼神。陆康阖上眼眸。半响,只吐出两个字:“去吧。”——————————————这场战火持续燃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