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周
第八周
(回主线 近代篇) 管虞是忙的,白日里做她的“深闺小姐”,在偌大个深山马场里跑马,邀人野游、品茶弄花。 她忙得全不似个安生养胎的准母亲。她这般自我放纵,她二位知情且记挂着的母亲是不准的。 墨诗薇与管书玉在老家陪伴女儿旬余便回到帝京各自忙碌工作。 冬至将近。管书玉就职的史学研究院开了新课程,研究团队呕心沥血。墨诗薇医院也忙得不分公休日工作日,她主刀完成了预约的急重症手术,公事稍歇,急于休假,走前还拽上了长女长媳与提前完成学期学业的小长孙三口。 京中同僚啧啧称奇,议论弥漫了开。军部指挥厅尤其,凡是见到新官上任的纪惊鸿先一叠声道喜——军部传开了,道是纪厅的千金将要与女婿努力造二胎为帝国明日储备精英。好听些是为如此,也有人眼红高门联姻非议这些子弟贪图享乐、不思进取。 纪惊鸿如何听不懂这些人言鬼话?她不阴不阳地笑着道谢,每每抽空加紧催促女儿赶快回程。 纪露白却是扭捏,声色婉转地给她灌迷汤,“阿娘~孩儿喜欢老家,您孙女更是,每天疯跑,无拘无束像是小马驹。” 这小丫头,分明是有内情隐而不报。纪惊鸿放下听筒缓了半刻,故作冷硬道:“再不直说,我让副官明日去接你们。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再行耽搁,将来你们是否孕育个孩子都为人笑话。你娘我脸皮厚,你婆家的几位还有我那书生女婿恐怕不是……” 纪露白撇嘴,思忖着——管虞是母亲认下的干闺女,甚至是她心里最重要的管姓之人,这分量超出其发小管书玉,女婿管赟,孙女管清波……因这份珍贵,为安抚母亲,纪露白捏着话筒斟酌措辞:“娘……是虞儿的事。” 纪惊鸿登时正襟危坐,放下了二郎腿,“虞儿怎么了?还是因为之前那浑人?” “是呀娘。”纪露白倚着桌,与管赟交换个眼神,对母亲稍稍吐露,“她整日里醉生梦死,我娘心急,放心不下,如此这般,我与阿赟自然陪着。” 纪惊鸿对着听筒深呼吸,“我知道了。”她挂电话嘱咐:“若有需要随时打电话给家里。” 管赟也向岳母问好,通话双方这才罢了。管赟深呼吸:“好在你没对母亲说起虞儿腹中子一事……” 纪露白将管赟手臂环起,靠在八宝桌前枕向妻子肩头舒展肢体,轻道:“若是原原本本说与母亲,她会将姓曲的捉回来,甚至挖人祖坟泄愤都有可能。” 这就是行事果决的母亲对管虞的偏宠。 管赟偏头,与妻子额角相贴,“再次庆幸,虞儿或你并非女君之身。” 纪露白听着不对味,扭头拍打她胳膊,“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当我因为你是君子之身才许了你?” “非也。我该庆幸你们友情至纯。” 管赟推了推眼睛,在妻子白眼下哂笑,缄口不言。 管虞外冷内热,为人周到,在一众亲近的长辈眼里是恭谨谦和落落大方的好孩子。只是这等长辈眼里的好孩子乖乖女,在婚姻与子嗣的人生大事上,屡教不改忤逆长辈。 回到老家,墨诗薇给自己配了宁心静气的汤药,直接差人将汤药方子送去管虞院子厨房煎熬。女儿孤注一掷,她身为母亲却是别无善法,才会用这等从前所不齿的刁蛮专制封建家长的下三路约束爱女。 女儿若一味不听她劝,这碗汤药恐怕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此行确是艰难险阻无数。墨诗薇携小辈午前归来,守在管虞院子里左等右等不见归人,陪着她的只有院子里忙碌的家仆——印象最深的便是那白衣白裤布面绣鞋,身姿颀长单薄,五官是好的,只眉形凌厉,颧骨落疤面带凶煞。墨诗薇更紧张于她奉茶时露出的手…… 墨诗薇回来过院门不入,脸色不善赶来管虞空荡荡的院子,只撞见这一人。屈篱形象使她失仪,到底是有理有节躬身问候了“夫人好”。墨诗薇只问了句管虞往日作息习惯,屈篱照实说她自己的理解;“蒋院长每日引三小姐出去戏耍。”随即拖着扫把走开,远远去后院忙自己的活计。 墨诗薇摇摇头。这小女郎模样好,可惜了言语之间透露呆愣——无意之间非议主人家犯下大忌而不知……管虞如今怀胎三月有余已是显怀了的,她院子里的家仆意外得少,更无医官产婆,还有个浑身是迷的在。当母亲的念于此,心更是提了又提。 主人家往别处折腾自己了去,便任由这座院子冷清下去。墨诗薇回想着管家阿忠的形容,管虞院子里常驻的几个仆人——厨艺精巧的厨娘,现下为自己煎药,其二听闻是伶俐的小丫头,被管虞当挡箭牌带出去一起疯。其三正是院子里沉默的杂役…… 墨诗薇招招手,喊那人来重新泡茶。 屈篱的茶艺已是得心应手了,仿若温习过千百遍。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夫人主动问候,她便如实作答毫不含糊。 “瞧你年岁不大,家中还有什么人,哪里人氏,可有婚配、子嗣?” “回夫人,我家中上有母亲。母亲说我们旧籍江东,世代渔户。”屈篱说完,低垂着头小心抬眼瞥望,与夫人对住眼神又紧张垂眼不敢乱瞥,“夫人后面问的话,我听不懂……” 屈篱说时,攥着衣摆,脸色微不可察红了红,她心里说不上来地因为夫人迟缓的温声解释而失落。 她享受这位温暖,却想要摆脱。她不喜欢这份施加给她的不同寻常,仿佛提醒她真如被人议论的一般是个痴儿。 墨诗薇便直白问了,得到对方诚恳作答,心中疑窦丛生。暂且按捺,她又追问几句,“你与令堂并非江左人,何以背井离乡来此?” 屈篱不假思索道:“是三小姐救的我。收留我母女。” “管虞待你如何?”墨诗薇提着茶杯,问到了最是关心的问题——眼前少年肖像管虞旧爱曲期年,若真是有此渊源,管虞没理由将人收留来祖宅却不予优待。 屈篱直白道来自己如何向管虞提申请的屈篱得到了三小姐独一份的“关照”——被派下满庭院的杂活。 眼前这少年当真辛苦,墨诗薇瞧见她遮掩的右手新痕迹的血泡,暗自摇头。 可她说时,眼底有光,神采奕奕的。墨诗薇嗤道:“你这后生倒知足开朗,你的三小姐这样折腾你,还笑吟吟的。” 屈篱乐呵呵地点头,张张口,将嘴边的喜爱之意遮掩了去。——她还记得得到三小姐“关照”之后欣喜不已回去将给娘听,而那之后—— 屈祯听出那位三小姐言下之意是以重压吓走屈篱,心生叹息,委婉试探女儿心意:“如今活计繁琐,应接不暇了,篱儿又何故这般亲昵三小姐?” 问过只见她那回归稚儿心性的独女伏在她怀里,懵懂地抬头,弯起眼角,露出一口白牙来,“娘,我醒来时一眼便见过她。她比仙子还要漂亮。她与娘,与旁人不同,是对我最好的人。” 屈祯此一瞬来不及为女儿将他人视为最重这事而失落,她在意的是屈篱搁浅在他人身上的心思。三小姐请大夫诊得女儿重伤且受惊心智倒退,她如今与女儿谈心倒是不能够带一些委婉的弯弯绕绕。故,屈祯只管直说道:“篱儿欢喜三小姐的吧?” 欢喜?娘教她咬文嚼字,“欢”有指欢欣、欢愉,“喜”是为喜爱。 她喜欢她,想讨欢心,是正解的。屈篱无比认真应了声,伏在母亲膝头定定点头。 屈祯听完,情不自禁急红眼眶。自古以来婚配讲究门当户对,她孤儿寡母的,如何配得上管氏一族?听闻女儿情愫,屈祯心里忧大过喜,抱紧了女儿,“傻孩子,这不是欢喜。你只是听娘的话,感恩三小姐罢了……” 屈篱想了想不知回以什么,只不服气地抿唇:“娘,我不傻。” 话题最后,屈祯硬是要屈篱应了,不可对外言说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