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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的纯情与一辈子的共犯

    叶晓赶到医院之后,沈信为她腾出了与沈恪独处的空间。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脸上粘着纱布块,病号服下青紫成片的淤肿也被包扎完毕,除了气色虚弱些,神色看起来却温和清明。

    尽管是昨晚受下的伤,即便沈恪看似体格清瘦,平日却锻炼得很好,要完全恢复也不过一两周的事。

    “沈恪,如果不要退赛,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出战。”

    叶晓也不是没猜到沈恪要强行出战。

    她看过沈恪今天的身体检测报告。后天要出战,人是能坐上比赛台,可这得顶着多大的伤痛压力,根本不好说。沈恪还是极其关键的指挥位,他的表现不佳,会连带拖累与他配合的姜天翊与况启声,更别提软辅组合还没练成火候的下路组合。

    对方不是Land还好说,偏偏是这个最棘手的Land。

    叶晓的沉默让沈恪往她那边凑近了些,握住了她的手。

    “学姐……有一丝机会就别放弃。”

    “你太勉强自己了。”

    沈恪没有反驳:“比赛就是要勉强。”

    叶晓也无法反驳,这句话确实是真理。

    片刻后,叶晓还是决定切入这个话题。

    “你觉得……昨晚会是谁下的毒手?”

    “梁恺。”

    沈恪的回答十分果断,可以说是毫不犹豫。

    “沈恪,我找过梁恺。他对我说了些事。比起从他嘴里听片面之词,我更想从你这里听到真相。所以……不要对我有所隐瞒,好吗?”

    叶晓将沈恪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攥进了自己掌心里。

    “学姐,我的一面之词,你会信吗?”沈恪虚弱地笑着,目光却似乎别有深意。

    “就算是假的……你如果能圆上我心中的所有疑惑,就把你的一面之词当作真相,也未尝不可。”

    沈恪怔了怔。

    大抵是没料到叶晓明晃晃的偏心会把这颗向来七窍玲珑的狐狸心敲打得透彻。

    ——共犯。

    原来做好这一觉悟的人不仅仅是他。

    沈恪低头轻轻地吻了大小姐的脸颊。

    消毒药水的气味不算好闻,却让人安心。

    “学姐,你问吧。唯独对你……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隐瞒。”

    叶晓将从梁恺嘴里听说的言辞以较为柔和的方式抛了出来。

    “他说,你和小信的生母是因你们而死,父亲是……”

    “克死母亲,弄残父亲吗?”

    “……”

    叶晓只得无言地点点头。

    “他说得……没有错。确实是那样的。”

    沈恪轻松地承认了。

    叶晓虽然略显诧异,却还是淡定地沉默着。

    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在等他自己说出这个故事。

    “母亲的死……当然有我们这对双胞胎的责任。”

    沈家兄弟的生母,死于难产后的护理不当。

    本是可以好好挽回的一条命,投资失败的父亲拒绝拿出存款,草草护理的结果就是丢了一条人命。

    两兄弟是被父亲扔去孤儿院的。沈信因营养不良而体弱多病,哥哥沈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还好两兄弟足够坚韧,先天健康的躯体能正常成长起来。

    本以为会在孤儿院待到成人,两兄弟在七岁那年又被父亲认领回去了。

    “本以为是他良心发现……结果,是优越惯了,缺了能照顾他的工具。”

    那时的父亲已经从单纯的投资失败变成了庞氏骗局的受害者。

    沈恪在家中翻找出的讯息无一不在证实着这些他本不知晓的蛛丝马迹。

    母亲姓沈,是个识字不多的农村少女,被家里人卖进城里,辗转又卖了父亲手里,本就是买来传宗接代的工具,所以当初才没有在她身上花“不必要的钱”。

    两个七岁的小孩在孤儿院被养得勤劳伶俐,这会儿领回家同样有饭吃能过日子,就是得多照料这个人生已经烂得一团糟的生父。

    “当初想的是……只要能活下去,用这种方式相互寄生,也没什么不好。”

    沈恪最初是认命的,他觉得可以和沈信相互照料,和这样的父亲同居一屋檐下继续成长。空有反抗的心理,没有学识与手腕,草率地离家出走,不过是变成第二个被社会吞噬的母亲。

    然而,接回家后等待沈家兄弟的,是漫无止境的家暴发泄。

    无论是家务还是日常对话,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就会遭到父亲的施暴报复。一个家庭碎裂又陷入资金断裂的男人,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正常的人情思维,负面情绪的发泄才是他最渴求的畸形娱乐。

    被锁在家里不给上学,还要哄骗两兄弟是拿不出供读的资金。

    只不过早就在孤儿院学到与义务教育相关知识的沈家兄弟还不至于上这种当。

    这件事还没得到解决,没过几天,两兄弟又被父亲暴揍了一顿,这次还用上了菜刀。

    还好沈恪把差点挨刀子的沈信拖进了仓库,两兄弟顶着门躲了一整天才勉强躲过这一轮可怕的暴力。

    决定不坐以待毙的兄弟俩趁着父亲烂醉熟睡,解开了手机上的密码锁。那个被沈恪早就在日常中记下,只为今天派上用场的图案锁。

    里面有父亲的性病病例,还有债务短信,与塞在备忘录里的各种密码记录。

    “原来是天天花钱出去嫖,现在治病也要花不少钱,才愤怒到拔了刀冲向我和小信。”

    两兄弟当晚就决定离家出走。

    再多待一天,屋内恐怕就得多两具尸体。

    于是兄弟俩拿了保险箱里的一点现金,把能收拾的财物带上,准备连夜出逃。

    但沈恪还做了另一件事。

    他用父亲的手机通知了债务公司的收债人,还顺便把父亲的付费嫖娼记录一并发了过去。

    在那之后,就是兄弟俩漫长的相依为命至今的生活。

    叶晓感慨地轻叹一声。

    从这样一滩淤泥般的人生中爬起来的沈家兄弟,一个对外人筑起了心之壁变得内向,一个八面玲珑圆滑无比。

    “嗯……沈恪,那,对我告白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问出这个问题时,叶晓就准备接受一个并不浪漫的答案。

    与沈恪从无交集的她,在高三升学之时收到的那一封情书里,充满了许多修辞甜美的字句。像一种被包装得完好的伪装心情。

    沈恪那样从淤泥中爬起来的人,要怎样对这样一份虚幻的感情滋生长久的真意呢?

    “最初……只是觉得你很耀眼。想占有和摘取。那就是我递情书时的心情。”

    占有和摘取,这两个字倒是很符合沈恪对索求之物的心性。

    从小事事都爱出风头不落下风的大小姐在校内品学兼优,人缘甚好,光鲜亮丽得让周围的人又妒又爱。

    对沈恪而言,那就是天边的一轮月亮。可望不可触。

    “现在……我确实该承认,我对学姐隐瞒了很多。”

    沈恪说着,取过了床边的手机。

    叶晓有些忐忑。

    她早就对沈恪承诺过,即便两人没有那一层关系,即便沈恪对她的感情都是一场表演,也不妨碍她对他投以桃李。

    要接受真相的这一刻似乎有些难熬。

    沈恪调出一个页面,将手机递给了叶晓。

    屏幕上是一个账号的个人信息。

    ——冷艳锯。

    “啊?”

    叶晓只觉得脑子里咯噔一下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你就是冷艳锯?!”

    沈恪笑着点头承认。

    冷艳锯是在叶晓为时不长的直播生涯里早期就出现的老观众。

    叶晓在某次直播排位中遇见,对方是对位的打野玩家,赢她一局后寻到直播间来,夸赞她表现不错,奈何队友拖累,不如组队一起上分。

    叶晓组水友看心情,也看战绩。

    那天连跪得心情不佳,让她决定把冷艳锯组进队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战绩突出,选人位置全能。直播间里没见过比这更全能的高分路人了。

    “我记得学姐当时夸我……位置全能,节奏奇佳,选人版本,cao作大神……”

    “……咳。”叶晓脸红地别过了目光。

    “当然,我的长短板,学姐现在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管是冷艳锯还是沈恪,都没有那么光鲜亮丽。”

    叶晓一直对冷艳锯有“高手”滤镜。

    他实在太全能了,选人也总跟着版本跑,以强对强时优点十分明显。

    沈恪的长短板,成为Moira的一员后,叶晓是知道的。

    沈恪确实是全能的,所有位置都有一定的能cao作的英雄池,但池子范围很一般,只有固定几个比较版本的好上手,其他的都需要长久练习。

    尤其软辅和前后摇过多的脆皮英雄是他的弱项。

    冷艳锯扬长避短,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弱项。两人组队的时间也很短,一次组一到两小时,一两周一次,其他时间大多时候在直播间挂着黑听或聊天。所以叶晓有这样的滤镜很正常。

    这也是沈恪想让叶晓看见的唯一面。

    即便他根本没有叶晓错觉中那么“强大”。

    “所以……去年解说比赛的时候你都不在直播间……我还以为是你不感兴趣……”

    “一到比赛就头疼,天天复盘复得夜不能寐,心情欠佳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再看到那些画面,也相当心累……不想用可能存在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你。”

    也许叶晓对此没有自觉,但她的确是沈恪心中无暇的一抹白月光。

    众星捧月的矜贵女神,承载着他无数敬爱而阴暗的幻想。

    想要侍奉她,想要侵占她。想要珍视她,想要毁坏她。

    纯情即便扭曲,依旧是纯情。

    “学姐,和你相处越久,只会让我变得越‘肤浅’——那些想要占有与摘取你的念头不会变,我也确实……这么做了。往后,无论我会选择走怎样的路,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做你的共犯。”

    沈恪字句清晰,伸手抚上了叶晓的脸颊。

    “我愿意臣服你,更要享用你。学姐,我早就对你承认过这种感情,你也给过我答复。现在让你知道这个完整又肮脏的我,你的答案依旧不会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