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永恒之绊（五十）

    诺亚的房间没有开灯，一片漆黑，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白发的单薄少年静静坐在床边，似乎对外面忙碌的场景毫无兴趣，背对着人群，仰头看着从上方小窗户投进来的月光发呆。

    “大半夜的不睡觉，想什么呢？明天就要手术了，还不赶紧躺下休息，养精蓄锐？”艾丽西娅走进房间，大大咧咧坐在了他身边。

    诺亚没有看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口露出的那片小小星空，苍白的身影在黑暗中看着像一道缥缈的游魂:“我在想，我现在多少有点理解为什么教廷能够长盛不衰了。人在命运完全无法由自己撑控时，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向神明祈祷。”

    他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后脑勺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被打懵了的少年捂着脑袋，一脸惊疑地看着身旁突然动手的吸血鬼。

    “你脑子有坑啊！是我拼死拼活帮你取回了龙血，你却在这里乞求神明？神明他管过你吗你个白眼狼！”艾丽西娅怒气冲冲地瞪着眼睛。

    “…………”诺亚呆呆地愣了好一会，他居然忘了身边这位跟神明有仇。

    “抱歉，我没有要向着教廷的意思。”他苦笑着挠了挠头，“你说得对，我的命运，是掌握在你的手中的。”

    “别说什么掌不掌控的。”艾丽西娅不高兴地皱起眉，她很不喜欢这个说法，“明天过后，你就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了，可以无拘无束地生活在阳光之下，去见识广阔的天地，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掌控你的人生。”

    “这听上去真好。”诺亚轻笑了一声，目光恬淡又温柔，“只是艾丽西娅，你知道为什么，飞蛾总是向往着光明，却从来不会出现在白天吗？”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把吸血鬼给问住了，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疑惑地看着这个有些不太对劲的少年。

    诺亚抬起头，直直盯向她的眼睛，水晶般通透的银色瞳仁中亮起炫目的金光:“因为，这就是他的人生。”

    艾丽西娅恍惚了一下，只见身边的景色开始飞速变化，家具与墙面在片刻间消失，化作连绵的漆黑森林。她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而在她头顶，漫天丝带般的缥缈光幕在夜空中变幻着色彩，将原本寂静的天幕照得一片通明。

    “冥夜曦火……”吸血鬼惊疑地望着那片绚烂景象，这是她前不久带诺亚来过的地方，地面的石头上，甚至还摆着那个被撞得乱七八糟的生日蛋糕。

    幻境……而且，是诺亚制造的幻境。她将目光转向自己身边的少年，这小子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将她拖入幻境，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经成长得这么强大了。

    少年也已经站了起来，安静地欣赏着头顶梦幻的夜空:“我从来，没有向往过生活在阳光之下。”他低头叹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地上的蛋糕前蹲下身，凝视着蜡烛上晃动的小火苗，俯身轻轻吹灭，“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艾丽西娅，你其实知道的吧。”

    艾丽西娅心中一颤，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神色凝重地沉下声音:“诺亚，不要任性。我是个血族，与你是不同世界的人。治好病，回归人类的生活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诺亚的眼中闪过一丝凄凉，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用带着几分期待与乞求的眼神看向艾丽西娅:“既然是不同的世界，那让我去走近你怎么样？”他向下拉了拉领口，露出脖子上的血族标记，“我的血，我的性命，全部都交给你。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血族，从此以后生活在你的世界……”

    少年的声音渐渐变得虚弱，一滴滴鲜血从鼻子和嘴角流了出来，将半张脸染成了殷红一片。

    “诺亚！”吸血鬼心脏一紧，惊慌失色地冲上前来，在诺亚脱力瘫倒前，将他扶进怀里。

    少年的情况看上去极为糟糕，全身打颤面色发紫，不停地咳着血，显然是已经发病了。艾丽西娅心中一片阴寒:“你隔绝了房间的治疗法阵？你疯了吗！”

    诺亚已经开始呼吸困难，像溺水一样急速地喘息着，目光中却带着狂热的执念，殷切地盯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艾丽西娅，你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对我来说，未来只有两个可能……成为你的眷属，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或者……死在你手上，让你……永远记住我……这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命运……”

    “够了！”艾丽西娅厉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魔力在眼中燃起血色红光，“你现在就给我解除这个幻境，立刻！马上！”

    血族对血仆的绝对压制并没有起到预想中的作用，少年的脸上浮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抱歉了，艾丽西娅……论精神控制……你赢不了我的……”他伸手轻抚着艾丽西娅的脸，渐渐失去焦聚的空洞眼睛依然望着心中那团光，“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这个幻境不会存在太久……等我死了……你就能出去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艾丽西娅冷汗下来了，她感到她留在诺亚体内的魔力正在被侵蚀，一点点脱离她的控制，连残留在他脖子上的标记都在淡化，消失了踪影。

    噬魔之血，当年穆琳转化了心魔之源黑血所获得的力量，能将一切接触到的魔力化为己用，几乎是所有魔族的克星。

    这力量通过她的血脉流传了下来，并在部分后代的体内觉醒。很显然，诺亚也在成功觉醒了血脉的人之中。

    艾丽西娅现在没心思去追究他在没人教的情况下是怎么学会使用噬魔之血的，诺亚的身体能撑到现在，一半是靠房间永不停歇的治疗法阵，另一半是靠着她的魔力支撑。现在法阵已经被屏蔽，一旦她的魔力也被消解，那后果可想而知。

    “诺亚，住手……”吸血鬼声音打着颤，却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悲剧在眼前发生。深深的无力和恐惧勒住了她的心脏，血族与血仆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怀中那具虚弱的身体呼吸正在快速衰弱，生命力像燃尽的火苗一样小了下去，逐渐归于寂静。

    “你要是死了你让芙蕾雅怎么办？她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艾丽西娅泣不成声，一想到芙蕾雅那张满带期望的脸，心脏就一揪一揪地疼。明明已经熬到了胜利前夜，她不敢想象芙蕾雅看到诺亚的尸体会是怎样的场景。

    “不行，你不能死，我不允许！”她眼中突然亮起决绝的光，看着正在失去生命迹象的少年，对着他的脖子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