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丰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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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丰寨,烈火堂。 此时已经入夜,月明星稀。 一名家丁匆匆走入堂内,低眉顺眼地作了一揖。 “报寨主,二寨主夫人自己回来了。” 金丰寨寨主正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茶杯。 竟然活着回来了。 寨主眉头一紧,侧身缓缓道:“被那些废物找回来的?” 倚在旁边的青衫小厮思忖片刻,道:“怕是不妥。” 寨主垂眸,余光撇过他断了一跟手指的手掌,放下茶杯。 “你那些杀手都是吃干饭的?不就叫你杀个人,怎么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青衫小厮摇摇头,“出了岔子。王家那边,不好交代。” 寨主不悦,“我还要他们给个交代。他们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什么都算在我们头上。” 青衫小厮试探道:“那我们今夜……” “天色已晚,你安排吧,做的漂亮一点。” “记得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要留破绽。” * 从新娘逃婚到新娘回寨,免费当了一把苦力的众人好似在奈何桥边溜达了一圈。 月儿就在三三两两的前簇后拥中大摇大摆地“回”到了金丰寨。 乌合之众四散而逃。 “二夫夫夫人,小的就送您到这里了。” 二狗差人告知寨主,交代完差事,转身就走。 “等等。” 二狗心底一颤,刚迈出的的一只脚就那么定格在了空中。 “夫人还有何吩咐?” 月儿顶着那顶沉甸甸的凤冠晃了一晃。 “我不识路。” 二狗的心脏又不听话地跳了跳。 “带路。” 思忖半晌,二狗还是硬着头皮走在了前边。 这半路截来的新娘半天前寻死觅活,现在回来自投罗网? 好生诡异。 月儿抬头看着松松垮垮的牌匾,又看看屋顶漏风的草庐。 心一凉,啧了一声,深感上当。 金丰寨,这名字听着多金。 但瞧这架势,却像是个风一刮就倒了的地方。 月儿顾忌着自己随时有可能离开原位的胳膊腿儿,心道一声罢了。 有个地方能过几天安生的日子也是好的。 毕竟现在也使不了什么法力,休整一下,赶紧上路。 寨子里稀稀拉拉的喜字落了满地。 这里没有人的吗? 她随着王二狗往里走着,这地方倒真不像是有一点喜气的样子。 瞧瞧这草席,瞧瞧这牛棚,瞧瞧这能荒凉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明明唤她为新娘子,明明费尽周折把她弄回来。 抓她的人都跑了,就这样晾着她不管,不怕她再跑? 月儿顺手捡起围栏上插着的狗尾巴草,晃了晃。 这是个什么道理。 如果说是她诈尸,惜命害怕她,又不得不完成任务,那如王二狗她理解。 那寨子里的其他人呢? 月儿看着那狗尾巴草暗自出神。 她的正事不能耽搁。 眼睛一闭一睁,竟成了压寨夫人。 竟有这等好事儿? “这要是个能搞盘缠的地方倒是值得她待上一待——” 不过—— “吃香的,喝辣的?” 月儿余光打量着周围的草庐,推测着厨房在哪处。 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一个馒头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未来堪忧啊。 倒是一跛脚老妇拎着个扫把就带着尘土奔了出来,气势可谓十足。 月儿停了脚步。 “哟,这不是那个孟家大小姐么,整个中州的公鸡恨不得都给你找来了,怎么,一个都没有看上的?” “这人都跟着跑了,怎么还又回来了呢。是你那情郎把你抛弃了,还是,舍不得你那病秧子了。” 王大娘看着心情激愤,好像是把她鸡圈里能下蛋的鸡都宰了一般。 月儿倒是少见这等生命力顽强活蹦乱跳之人。 “这次我可不会再让你跑了!我奉劝你最好给老娘乖乖听话,还能有顿饱饭吃,你这么一个大小姐怕是几天没吃饭就见阎王去了!” 见阎王倒是不会,别人却说不准了。 如果认识阎王倒是好,她倒是想拜见一下问个事儿。 “多谢大娘提醒,不过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动这么大气,小心身体。” 月儿拍掉身上被扫把带起来的灰尘,顺着扫把看到了那双常年劳作的手。 思考了一瞬,她手指头一掐,缓缓道:“天干物燥,还是要小心一点,不要开窗,小心招鬼。” 老妇顿了顿,瞪大眼睛,转头吩咐小厮:“你还敢吓唬我?绑起来!” 脸上的褶子往上扬了扬,扫把往角落一扔。 二狗额头虚汗直冒,今日请了个阎王爷回来,忘记了家里边还有尊大佛。 看着老娘气势汹汹把人绑了推搡进了新房,二狗愣是没有拦住:“娘,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 “你怕她干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干点儿什么?咱有寨主撑腰不用怕!” 王大娘受够了二狗的拉扯,直接糊了二狗一个耳光:“你扯什么鬼!” * “好好呆着!” 月儿被一把推进新房,门“咔嚓”一下落了锁。 还真怪不得新娘子要跑,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搁她她也跑。 “这算什么?自己往虎xue里钻?” 房中有张铜镜,月儿走近去瞧。 一身凤冠霞帔张冠李戴到月儿身上,远远看去倒还是真有新娘子的样子。 镜中与她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惨白模样倒是给她吓了一跳。 视线落到镜中闪过的人影上,月儿转过身,看向窗外。 外边守着的小厮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来走去。 当务之急,得搞点盘缠。 这寨子虽说破破烂烂,但怎么着—— 鸡窝里头也得有个蛋吧。 这做鬼,也是缺银子的。 鬼生也很艰难。 月儿三下五除二挣脱绳索,打了个如意结扔在桌上,房间内的犄角旮旯被她翻了个遍。 却连一个铜板的踪迹都没有。 替新娘子进了趟新房,连个工钱都不给她? 月儿拎起苹果咬了一口,嫌弃地皱起眉。 有点苦。 燃烧的烛油味道顺着风灌入月儿的鼻腔。 烛火的微光在墙上跳跃着,忽明忽暗。 月儿的目光顺着烛火的影子,游到床榻上昏厥着的乌发男子身上。 她拎起烛台,静悄悄地走到床边坐下,盯着这人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想必他就是那个王大娘口中的,病秧子二寨主。 此人无声无息地横躺在榻上。 他身着一身喜服,乌发高束,躺在那里有着一种不多见的从容。 丹凤眼,高鼻梁,薄唇,看着有些着实有些可口。 怎么形容? 土匪窝子里养出来的土皇帝。 她眉头轻蹙,伸出手仗着这人无知无觉开始胡乱摆弄。 “滴答。” 一滴烛油好巧不巧滴在那人手背上。 她鬼使神差地覆上那人的手背,将那抹烛油轻轻拂去。 触碰到他手背的温度,竟与她并无二致,摩挲之间,细腻的皮肤触感让她没忍住战栗了一下。 月儿低头细看他的手背,瞧了瞧,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觉得纤细而硬朗。 她拎着这只纤长的手掌顺势一翻,眉头又一皱。 常年暴露在阳光下的肤色,露出的指尖有硬茧。 再撩开袖子一瞧,手臂的曲线不似常人。 ——常年练刀的江湖侠客。 此事有诈。 月儿不动声色地把那只手放回原位,走远了些。 虽说她知道这寨子,是个贼窝。 怎么,这贼窝还搞请君入瓮这套? 夜已渐深,蜡油融的愈多。 月儿拄着脑袋斜坐在桌前,整个人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夏日的晚间,微风从房屋缝隙外漏进来,墙上映着的烛火也摇晃了几下。 正是月黑风高—— 过于敏感的直觉引着月儿弯过身子,忽然猛地睁眼。 一支白色羽箭从窗户外咻地射进来,擦着月儿发丝直直插入床柱,柱子上凿出了个坑。 她只是想歇一下……有这么难? 她眼神微眯呼一口气,迅速调整位置,一个扭头又躲掉了一只箭,顺势压低身子靠近床榻。 正愁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个局面,眼下正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登时三箭齐发,月儿滚入床榻将那人身子立起,装作欲将此人当做盾牌。 说时迟那时快,身侧突然冒出一只手臂抵住她的腰间。 ——正是那只长让她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手。 温热的触感透过喜服的布料传来,这等氛围下带着的暧昧不明的情感不合时宜地一涌而出。 “哎,姑娘是真不做人啊。” 那只手掌轻轻托了一下她的腰,又离开了。 只听叮叮叮三声响过后,三支羽箭都在眼前被打落。 月儿按压住不明的情绪,眼神微眯。 “这话怎么讲?” 她笑意盈盈地抬眸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手还拎在那人衣领。 手指紧紧攥住衣领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那人眼神深邃,幽深的像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月儿晃神片刻,耳畔的羽箭声又是接二连三地响起。 他唇瓣微启,悠悠然道了一声,“姑娘。” 说罢暗示了下他衣领。 月儿了然,敛眸掸掉了上面覆着的灰尘。 那人有些感叹,无奈又道:“姑娘——” 月儿施施然撒开手。 那人不慌不忙,理了理衣领,扇了扇红艳艳的袖子。 耳边接二连三地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清脆的声音让月儿清醒了一下。 这个人看着也不是太好惹,她决定还是要收敛一些。 来自窗外的攻击渐息。 “姑娘好狠的一颗心。若是我无法自保,岂不就被乱箭射死了?” 那人状似波澜不惊。 月儿没摸透这等语气,不过明确的是他如果有意,早就动手了。 “你不会的。” “为什么?” 月儿笑了笑,缓缓道:“公子不自我介绍一下?” 随即,她的目光停留在手中握住的那支堪堪停在她面前的羽箭上。 那人简短道:“姓姜,名白。” 月儿猛地拔出横在她眼前的箭身,仔细看了看头部。 并没有淬毒。 “姜——白,姜公子是吧。” 箭端磨得很是锋利,这些山匪不能会有这等能耐。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 月儿转头看着斜坐在身侧的人。 “公子这是,有何贵干?” 那人老神在在,也不多解释,一笑。 “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来,捉个鬼,查个案。” “哦?” 月儿笑容满面,啊了一声,迟疑片刻。 “公子竟是捉鬼师。” 她一顿,“原来世间真的有鬼,在哪里,在这里吗?” 月儿轻轻握着箭身,好似一边看着箭,一边看着对面的人。 姜白偏过头,瞧着她,沉默了半晌。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保姑娘平安回家。” 月儿啼笑皆非,“有何条件?” 姜白随意说道:“陪我演戏。” 月儿抱着肩,静静地看他。 “公子不先解释一下,本应在这里的那位,他去哪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