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2

    3、

    “幸福？我幼年和父母兄姐居住在琅琊时，每天都很幸福；后来到襄阳隐居，醉情于山水，也颇感幸福；现在结识师长好友，一同谈天说地，不可谓不幸福。”

    “亲人俱在，其乐融融，正所谓人伦之幸；田园生活，悠然自在，是所谓清闲之幸；求学问道，高谈阔论，此所谓书生之幸。此三子者，皆可称幸，然我之所言，是为人生之幸。”

    “愿闻其详。”

    老者犹豫片刻，道：“并非我不愿多谈，只是限制众多，且我时间不足，仅可……咳咳，咳咳……”

    老者说着说着，忽地面色一变，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虽然诸葛亮早知寿数有尽，但亲眼看到苍老的自己在面前吐血，还是不免为之变色。他连忙起身，试图去扶面前老者，然而对方却似乎并不在意，一手扶桌，一手拿出帕子擦掉唇边血迹，安慰他道：“我命……尚不该绝，只是……罢了，长话短说，有始终如一的目标，有拼尽全力的人生，有志同道合的……伴侣，才是一生之……之……”

    老者又咳了起来，这次似乎更为严重，还没等他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便已身形变淡，再次消失了。

    诸葛亮怅然若失，只得匆匆结了账，离开酒肆。

    刚回到乡下家中，诸葛亮便见到一位青年男子正和弟弟诸葛均有说有笑。

    “哦哦，二哥回来了。”诸葛均一见到兄长，便开心地迎上前去。

    诸葛亮先向坐在上首的客人行了一礼，客气道：“不知表哥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又笑着拍了拍葛均的后背。

    刘琦笑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诸葛亮脸上亦带着笑，心里却知这位远亲只怕又是来劝自己出山的。刘琦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此人虽是长子，却不得姨夫喜爱，近来更是缕遭后母厌弃，正是缺少得力助手之时。只是他能力平庸，胸无大志，平日又沉迷杜康，并非贤主。遂只把话题往游乐书画上引，又拉他去听琴，刘琦半晌不得正题，只道他着实无意踏入仕途，无奈胡乱听了一会儿，便讪讪告辞了。

    诸葛亮送走客人，刚和诸葛均交待了几句，又听到门外有人来访。推门一看，竟是崔钧、孟建、石韬等一干昔日同窗。诸葛亮面容稍缓，连声道：“快快请进。”

    原来几人前些天闲来无事，相约一起去游山玩水，直至昨日方回，便约好一同找他叙旧。

    一番寒暄后，众人依次落座。崔钧环视四周，率先道：“自今年以来，家人愈发催的紧，只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活出些名堂来。我已许诺家里，待这次秋游返家，便要去博取个功名，也算不负家人嘱托。”

    孟建接道：“我亦有此打算。只是不知州平兄计划投奔何处？”

    “当今天子在许，自然是去许都试上一试。”

    石韬附和道：“如今天下大乱，若有意入仕，当然还应以匡扶汉室为重。”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几番对话下来，诸葛亮岂会不明白诸好友的意思，不由打趣道：“你们几个倒是过分，秋游不说叫我，有了苦差事，倒是第一个想起我来了。”

    众人一齐大笑。

    4、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待诸葛亮醒来之时，天色已是全黑。四周一片静默，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又来了。”

    “还是有些不放心。”老者道，“你不该喝这么多。”

    “以后不会了。”诸葛亮从善如流，“你果然是被这酒引来的。”

    “是也不是。我身体不好，早已滴酒不沾。”

    “你……可有六十？”

    老者摇头，示意不便作答。诸葛亮遂不再追问，无奈道：“既然什么都不能说，你干脆把这酒的配方告诉我，若以后不复相见，能喝两口美酒也是美事一桩。”

    “『秋水』本非酒，而是来自尘世一条河流的水。你并非醉于酒，只是不愿去思考尘世间的俗事，情愿醉情于陇亩之间。”

    诸葛亮愣了半晌，方道：“我若骗自己，着实也没甚么意思。罢了，我虽人生不如意，但若能言称幸福，料想一生也算无怨无悔，求仁得仁。如此结果，也非不能接受。老先生，你之前提到过，我会有志同道合的伴侣。我想有佳人相伴，也足以大慰平生。”

    “那人……的确可以称的上家人。你会为他的孩子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他的孩子视你如父，言之必听，计之必从……咳咳，咳咳……”老者似是说到了激动处，心潮涌动，又似前番般口中吐血。

    诸葛亮一阵无语，不知未来自己到底是要干什么，一边去扶他一边叹道：“为了你我着想，日后还是少见面为妙。”嘴里又嘟囔着：“我现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来比以后作息规律数倍。不知我那位未来家人现在何处，也不多心疼你，要我说，也是个寡情少恩的……”

    他想着对方即是自己，也没什么隐瞒的意思，因而也不压低声音，全教对方听了去。哪知对方闻言脸色骤变，强忍着身体不适，竟凭空涌出一股力量，一把把他推到一边，沉声喝道：“不许！不许你这么说……他，他是很好很好的……很好很好的……你，唉，我……我只恨……不能早些与他为伴，孔明，日后多自珍自勉，我已……时日无多，而你意气风发，你要……你要……”

    老者说着说着，身影又如前两次一般，逐渐消失不见。

    诸葛亮看着自己袖口的斑斑血迹，心中半是不解，半是不服：“我却不知这天下还有什么人物值得我这般费心劳神。”

    诸葛亮先是在老师家住了小段时间，期间和兄长朋友书信不绝；之后拜别师长，独自在附近游荡，访山游水，好不快活；后天气转冷，方回家过冬，果然听得诸葛均说期间又有某某拜访不成，尤其刘备两次见他未果，竟言称还要再来，言语颇为客气，不见丝毫恼意。诸葛亮点头称诺，除此之外未置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