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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 早餐

    早上的天已经亮堂起来,窗帘没拉拢,细微的风便轻而易举地透进小房间里。

    床头的地板上是一个家用小脸盆,淡蓝色的,随便哪个超市都能买到,盆沿搭着一条叠成方形的毛巾。

    毛巾的小半个角已经落在水里,蔫了吧唧地耷拉着,吸饱了水。旁边的单衫坐在矮矮的行军椅上,手里捏着来不及放下的毛巾,两条无处安放的腿只能委屈地交叉半盘着。

    单衫困得头几乎要垂到胸前,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更是难以维系,眼看就要一头栽进脸盆里去,还好她反应过来在床沿撑了一下,这才免于大早上就用隔夜水洗头。

    换平时她该夸自己少侠好身手了,但原本抓着的毛巾不大给面子,经这一吓,背弃了她的手,正与地板亲密接触。

    至于支撑的那只手——

    单衫默默把压住倒霉蛋的手掌拿开。

    隔着薄毯能感觉到被压在下面的指头小小地挣动了一下,力度轻微得稍一用力就能镇压下去。

    单衫抬眼去看占据了她床铺的不速之客。

    这都没醒。

    他长了一张普通男人的脸,丢在人群里就不太能注意到,睡着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特殊的魅力可言,但是睡觉很规矩。夜里被单衫摇起来喝药再躺下去,这个摊平烙饼的姿势已经维持了半宿。

    单杉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已经不那么烫手了。

    她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前额与鼻梁衔接处起伏比较平缓,和他本人一样,不存有太多凌厉的锐意。睡着的时候神色平静安详,像独在此间开辟出一小方不为外界侵扰的岁月静好。

    单杉情不自禁地想起夜里的昏暗,少少的光被纳入他潮湿的眼中。

    遭受入侵是不舒服的,这点单衫很清楚,可他只有极为难耐地时候才挣动几下,往往她的手一贴过去,他就会勉强自己静止下来。

    他的目光总是毫无攻击性地追随她的动作,好像满心满眼都是……

    够了。

    单杉把因为姿势不当而彻底麻掉的腿摆成平放的姿势,忍着腿上的雪花屏,把头靠在膝盖上。

    一个半夜入室的陌生人罢了,怎么会对他产生这么多错觉?

    大抵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这人模样,昨晚又确实有些荒唐。

    太荒唐了,以至于现在满心妄念。

    是她活该。

    但再怎么荒唐也事已至此了。既然昨天选择做了那种事,自然也该有担起后续责任的觉悟。

    挨过蚂蚁啃噬般的痛痒后,单杉认命地捡起地上的毛巾和盆,收拾洗漱一番,决定先出门去买点吃的。走进楼道了还担心病号会不会偏巧在这期间醒来,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她又折回去留了张字条。

    幸好外面是阴天。

    大体而言,熟悉的室内给她带来的安全感是高于外界的,她干的工作也比较自由不需要应酬,因此基本不会主动出门。平时买东西都力求速战速决,如今拎着东西,又觉得这流程或许有些被她简化得太过了。

    她脚步渐缓,最后鞋尖一转,决定再回头买点什么别的东西。

    卖时蔬的婆婆自己种菜,往往新鲜。她爱说话,但是耳背,也不用人应和,有人来买东西就会乐呵呵地开腔。

    初时有人好心想要和老太太沟通,后来大家发现老人出来除了补贴家用,就是想和人说说话,就不强求要听懂她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了。

    单衫要了大半斤豆子。这是晒好的黄豆,泡了打豆浆最好喝。以前都是和婆婆要了豆子拐去超市里买其他东西,或者干脆直接在超市买。这回提溜着一碗粥和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馒头蹲在摊位旁边,等待婆婆耐心把坏掉的豆子挑拣出来,她意外也感受到一丝陌生的安定。

    错觉版般的安定终归短暂。

    单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级一级上楼梯。

    不知道屋内会是怎样一副情形,几番逃避,还是没想明白该如何面对。

    然而她站在门前正准备掏钥匙,门锁却咔哒一声自里面打开了。

    男人显然被立在门外的单衫吓了一跳,抓着门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单衫的视线从他臀腿上扫过一圈,有些疑心他是不是能站稳。毕竟他昨晚……

    腿疼吗?屁股疼吗?

    舒服……吗。

    她的脑海里划过许多问题。

    “没看到纸条?”

    最后挑拣了一句最无关紧要的。

    这人穿得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着急离开。虽然是个猜测,但也有九分靠谱。

    只是脱离了要额外照顾的特殊场景,平时又不常与人口头交流,单衫的语气如同早期的人工智能那样平直,听着冰冷,像句指责。

    何重川闻言回头张望了一下,显然之前没看到,这样仓促的回望当然更不可能找到。

    前一宿他结结实实把生病喝酒纵欲三样全占了,这会儿大概是体温有些反复,嘴唇发白,脸上泛红。衣领没翻好,锁骨微露而无半分旖旎之色。

    明明也达到了平均身高,站气势却矮了单衫一截。他站在那里,像干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垂眼显得无措。

    沉默。

    没翻好的领子实在不对称,单衫看不过眼,把粥和其他东西归在一处拎着,腾出左手帮对此毫无知觉的人理了一下,没等再有什么动作,楼道里便响起了新的脚步声。

    两个人在玄关面对面杵着像什么话。

    单衫太能体会他急切想走的心情,虽然这个人紧绷的状态巧妙地缓解了她的紧张,但也没到能留下来促膝长谈的地步。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交流,单衫侧向前迈出一步,见他果然惊惶地跟着相对而动,便又迈一步,在轨迹上走了小半个圆弧,绕进屋内,顺便把粥塞到他手上。

    何重川晕乎乎地退到玄关外,面前便只剩一扇合起的老旧的门,手里是尚且温热的粥。

    我又惹她生气了?

    楼道里的交谈与脚步声不停歇地靠近,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何重川顾不上思考更多,稀里糊涂也回了自己家去——还好钥匙有在口袋里。

    捧着粥刚坐下来他就后悔了。

    以后……

    还会有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