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原罪

    白凝脂发现mama不止是她一个人的mama的时候，开始讨厌自己。

    因为她，mama很痛，因为和mama朝夕相处，所以她帮mama一起骗了爸爸。

    小时候大人总会问她，更喜欢mama还是更喜欢爸爸，爸爸很少见到，不会打她骂她，会给她买一切想要的玩具和零食，她天生伶俐，乖巧地说都喜欢，其实心底的回答是喜欢爸爸。

    但是她现在分不清了。

    爸爸是完美的爸爸，自己吃苦也要让她幸福。mama是不完美的mama，一心顾着自己，越来越少顾着她。

    可是偷偷窥探了mama的前半生，对于白凝脂来说，她不再只是mama了，她还是苏愿。

    苏愿发现她特别爱听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有时候无聊了会捡着讲一讲：“我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你爷爷给了五百块钱彩礼，办完了婚礼就找我要回去了，切，他也好意思。”

    “婚礼的时候，你爷爷拦着不让你爸爸来接亲，我自己一路走过去的。哈哈，想想好笑。”

    白凝脂听不懂，只望着她满不在乎的眼睛。晚上又在mama睡着的时候，咬着被角掉眼泪。

    她不想哭的，这是mama的眼泪。

    ……

    就这样平平静静长大了，到高中的时候，爸爸还不知道，这个家的真实样子。

    白凝脂想到这些，已经不会哭了，她努力学习，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让别人夸一夸的时候，mama会笑着说，哪有哪有，私底下有得是惹我生气的时候。然后过一会儿又提起，也是奇怪，我们家凝凝，从小就乖，从来不用我cao心什么，两岁起，我饭都没有喂过她，作业也不用看着写，是个听话的孩子。

    爸爸则可以拍下她成绩单的照片，不经意地让同事看到。

    唯一的叛逆是，一直看小说，看到学校边的书店倒闭，又在另一条街的书屋办了卡。

    因为它描绘的世界特别好，男女主角在一起会一生一世，两行字就可以生完小孩，标注了“全文完”，爱就被盖棺定论，永远保持下去了。

    而且里面的坏人，会坏得罄竹难书，会坏得罪无可赦，惩罚他们，是替天行道，无可指摘。

    不会像mama，她的坏肯定写不满一页，好也写不满一页；不会像爸爸，只在mama那一页写坏的。

    对了，小说里还有一种改邪归正的坏人，通常是主角的亲人或者朋友，是可以被原谅的。

    但是mama，也不这样。

    白凝脂借着看小说，获得了好多不属于自己的“阅历”，她开始看懂小时候哭了一宿也想不明白的事。

    但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很乖，同桌早恋了，她努力学习；后座去打群架，她多做了两套题；班长成绩下降，调去了普通班，她升上了火箭班。

    mama好像就永远认为，她是一个不会长大、不用cao心的乖孩子。

    有时候她也搞不懂，大人为什么总是看不起小孩，在他们眼里，可能小孩是智商不管发展到多高，情商永远只有50的生物。

    就算你成绩再好，但你听话，就是傻子，就什么也不懂。

    mama开始变本加厉，在白凝脂高考完那天，领着叔叔请她的同学们吃饭，是关系好的几个女孩子。

    高中毕业的女孩子，已经不懵懂了，那天晚上，有个同学悄悄发短信问她，下午那个胖胖的叔叔，是你爸爸吗？

    噢，对，这么多年来，那个高高瘦瘦的叔叔，也挺了个大大的啤酒肚。

    白凝脂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躲开，爸爸这两个字，好像两个大耳刮，扇得她眼冒金星、双耳尖鸣。

    对mama的恨死灰复燃，把白凝脂烧了个干净。

    还好，可以上大学了，离开家，爸爸和mama，就成了社会关系的符号，不用再费尽力气，还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简简单单的嘘寒和问暖，就可以维持令人羡慕的表象。

    这段时间是家庭关系最和谐的四年，当然，这只是白凝脂的角度。

    爸爸眼里是什么样的呢？

    毕业后在单位上班的那年，爸爸开始催婚了，白凝脂敷衍了好几次，破罐子破摔说自己不想结婚，爸爸很诧异。

    “你同学不想结婚我能理解，但是你从小家庭幸福，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哈哈。

    好累。

    好想恨谁，谁都有无辜，所以从小到大，她只能恨自己。

    有时候甚至扭曲地嫉妒同桌，她早恋堕胎辍学，可以恨爸爸mama管生不管养；嫉妒后座，他打架斗殴进了少管所，可以恨有后妈就有后爸；甚至嫉妒班长，因为是孤儿，必须要接受没有爸爸mama爱。

    他们都有理由可以堕落，她呢，大家都羡慕，没有资格叫苦；恨不分明，爱不纯粹，好的要掺着沙子才能咽下去，坏得要从里面扒出汁液敷在伤口上。

    因为她，是整个家庭的原罪。

    ……

    白凝脂是真的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结婚的。

    她甚至不想谈恋爱。因为真实的人好复杂，真实的爱保质期又能多久呢？

    但是就像她说的，人好复杂。

    大概是因为看过来太多的言情故事，都太过美好炽热，就算已经直面过了现实的乌七八糟，还是会想，会不会有人，坚定选择我，会不会有人，无条件地爱我，会不会有人，是可以走到天长地久的。

    也可能是因为，凝视深渊的时候，不知不觉也被深渊凝视了。从孩提时代就陷于这个难解的话题，怎么可能没有渴望。

    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年轻的身体里，爱和欲都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