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罕(一)
赛罕(一)
蒙古那颜迁×被强掳的汉家孤女青 昏暗不见天日,痴痴望着明明灭灭的灶火——此间唯一的亮色。 多久了? 尚且混沌的大脑并不支持她立刻进行理智思考,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找回自己的声音,“夏人,金人,大理,然后是……宋?” 真恐怖啊……这群蒙古蛮子,比靖康年间的金人还可怕。这一次,官家,又该逃到哪里去呢? 咳咳,咳咳…… 她觉得自己应该在笑,虽然听着有些撕心裂肺。 罢了,不想了。官家向来伶俐尊重,何需弃子草芥的忧虑? 她有些累了,于是默默地躺回去。 倒霉啊,出门不看老黄历,叫这蛮人给掳走了。 这可怎么办? 要逃走吗?可是家乡早已沦陷,逃去其他地方也躲不过蛮子征伐的铁蹄,何况官家自己都自顾不暇。 留下来吗? 可自己甘心吗? 呆呆地望着毡帐的穹顶,嗫嚅起嘴唇,无声地数起椽子,就像过去数过往行人那样。 “一,二,三……” 忽然亮光夺目。 “好些了吗?” 一个高大的身形揭开毡门躬身进来。 对方的汉话有些生硬,却不损亲切。只不过……应该没有谁能会对一个不久前掳走自己的强盗有好感吧? 蛮子带来了食物:羊rou,奶乳。油香四溢,热气腾腾。全然陌生的,与汉地习俗完全不一样的饮食。 她轻轻地叹气,心想: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竟是蛮子的地盘。不想死的话,总不该太强硬骄傲。 就当她是没骨气吧,可是“想活着”并没有错。 “多谢。”礼节性地笑笑,然后拿起了一块看着似乎最好对付的奶豆腐开始小口小口地进食起来。 “嫩得跟刚出生的羊羔似的……(蒙语)”男人嘟嚷着挠挠头。 “?”似乎是噎到了,“咳咳,水……” 对方急忙斟一碗奶茶递来,“给。怎么连吃个奶豆腐都能噎到啊,汉人可真娇气。(蒙语)” 接过,一饮而下。 浓郁的咸鲜茶香在味蕾绽开,醇厚的乳液温柔安抚住食道的不安…… 见鬼了,什么叫“嫩得像羊羔一样”?两脚羊吗?! 如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在直勾勾地审视,颇有屠户上集市挑选牲畜买回去宰杀的感觉,她大概就是那只被看上的羊羔。 忽而抱拳击掌,“是该洗洗了。(蒙语)” “!!”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这群蛮人要是真的准备把她当两脚羊宰杀了吃,她就,她就……能带走几个是几个!可恶!不要小瞧了汉家姑娘!! “我叫阿木尔,姑娘你呢?” “……呃,我姓解。汉家的规定,未婚女子不可以告诉外人自己的名字,因为被陌生男子知道了的话就一定要嫁给他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这样吗?明白了。” 随着男人揭开毡门离开,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算了,眼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会儿,进来了同样穿着蒙人服饰的中年妇女。面目温和而慈爱,令人心安。 解青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 “你看起来还这么幼小。让我摸摸你的脸好吗?可怜的孩子……同是天涯沦落人。(蒙语)” 最后一句的叹息,女人说的很快,快得就像一场错觉。可解青敏锐地听到了,那是汉家人的诗。她迟疑地回应,“相逢何必曾相识?” 抚摸少女头顶的手停住了,妇人似乎不敢相信,“……你……听得懂蒙语?” “……一点点。以前蒙人家也会找阿爸给牲畜看病,阿爸教我的。” “你被抓来这里,你的家人不担心吗?” “他们早就去世了,我没有家人。” “辛苦了……” 蒙古人的毡帐,一般一个账只供一对夫妻及其子女居住。解青很意外,居然给她单独住一间。 意外地大气。 ……理是这么个理,但另一方面……所以,这也是完全不怕她跑的意思吗? 不过看样子当前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吧?意识到这一点后,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泡热水澡的感觉无疑是享受的,突然灵机一闪,她意识到了关键。 对方抓走她的目的是什么? 暂时首先排除舌尖上的华夏人。 审视了一番自己的姿态后,愉快地放弃了对这个疑惑的思考,专心沐浴。 许是过于瘦弱,即使是体型相似的妇人的衣着,穿上也多少有些不合身。 “乖乖,还真是只小羊羔啊,你真漂亮。”当洗白干净的她怯生生地站在面前,妇人已经收拾好餐盘。妇人先是眼前一亮,接着有些顿住。“不行。” 仔细端详后,妇人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太瘦了,你得多吃点。放心,我们不吃人。” 临走时妇人拍了拍她的肩,露出俏皮的笑。 “……” 莫名有些窘迫。 男人那天之后就没见到了。 “你说阿木尔?他跟着大汗打仗去了。那天把你交给我以后他就已经打点好行装上路了。”妇人检查完最后一只母羊,摸了摸母羊的脑袋,“真好,今天大家也健健康康的。” 妇人拍拍手,“走吧,帮了一天忙,你也累了吧?” “还好。”解青锁上了羊圈,确保羊圈稳固后赶忙跟上妇人的脚步。 虽然还是吃不惯草原的硬菜,但她感觉自己在渐渐适应游牧民的生活。没准哪天就可以…… 草原的风很干爽悠扬,吹拂着辽阔无垠的草地,蓝天白云下的妇人摘起一朵琪琪格别在发间。 “明天我们去集市。” “我还不会骑马。 ” “我教你,阿木尔那孩子的骑术都是我教的。” “您可真厉害!”解青由衷地赞叹。 “孤儿寡母的,不想被欺负的话,当妈的总要有点本事在身上。”妇人自嘲到,“为母则刚嘛。” 蒙古和汉人的战争打得再惨烈,也不会影响边境百姓的互市。 毕竟人总要是生活的。 帮着妇人卖了羊,换来的钱又买了些生活用品。意外的,还有纸笔墨。 她说, “该给那孩子寄信了。” 返程的时候无意瞥见了有人在卖冰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壳和嫣红的山楂果子,夺目得像会发光。 “伯姨……” “你这孩子,眼睛都要黏到上面了。”妇人露出无奈的笑。 解青觉得很奇怪,自己明明是被掳来的,可是,跟在妇人身边,她居然开始觉得留下来也不错。 不应该啊…… 她要了两支糖葫芦。 “伯姨,来一串?” “谢谢。” 甜蜜的糖水,酸涩的果实,是糖葫芦,也是矛盾的心情。 草原的天空似乎永远都那么深邃悠远。 就像草原上的母亲的目光。 蒙古人有训鹰的习惯。当墨迹干涸,妇人带着她走出帐子。哨声响起,长空彼端传来更加尖锐响亮的鹰唳。 然后越来越近,稳稳停当在妇人的怀里,乖顺接受抚摸。 “这孩子叫千嵇。是阿木尔八岁那年牧羊的时候捡回来的。” 虽然从小就跟着爹娘,见过各种牲畜家禽,但近距离观察金雕还是第一次,彼此都感到陌生至极。她想,果然,越漂亮的生物越危险。 呃,等等,这雕为何从正面看着有种……清澈的愚蠢? 冒犯的眼神让金雕不自觉扑棱起翅膀。所幸被妇人及时安抚。“这孩子有些怕生。”妇人把信装好,“好了,乖孩子,去吧。” 扑腾一下,飞翼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