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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兄 第52节

    佩玖急急钻进小山洞,这洞口小,只容侧身进入,可里面却是阔达许多,便是张开双臂也是能容下的。佩玖不禁欣喜,这真是个躲避的好地方!

    只是这份欣喜也没能持续多久,很快佩玖便发现这处洞xue是漏水的,且漏水点密集不止一处,无论她站到哪个角落,摆着怎个姿势,都至少有两三处漏水点儿朝着她。

    更为不幸的是这滴落的水还带着透骨的凉!想来不是囤积下的雨水,而是山里的冰泉之类。

    微微郁闷了下,佩玖便认了。比起挨刀子捅来,挨点儿冰水淋怎么了?了不起病一场,至少能活。想及此,佩玖便连避也懒得再避,就坐在角落里擎着淋那冰水。

    洞中黑暗,本就有冰泉滴落,加之那石头缝间还有阵阵阴风穿堂,本是片刻难挨的,可说来也怪,佩玖竟能睡着。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好似又落了一回寒潭,那些前世的记忆,也走马灯般的再呈现一遍。许多之前模糊了的,这回便好似重新唤起般又添了印象。

    ***

    山间湫窄的小道上,两百余骑兵的队伍声势浩大的前行着。

    在队伍最前面,骑在一匹高大碧骢驹上的正是穆景行,他的后方紧紧相随的,是贴身护卫恭六,和护卫队的小首领。

    穆景行夹踢着马腹加速,与后面的人渐渐拉开了几步距离,趁着这空档,那揣着疑惑许久的小首领便轻声问恭六:“此去北境直走北面出城便可,大人却为何要绕路走南山?”

    恭六侧头瞥那小首领一眼,然后腾出手来竖于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转回头去猛驾了几下,追上大公子,紧紧伴随在侧。

    小首领嘴角抽了抽,越发觉得此惑无解,便干脆埋了心思不再去想,反正定是不能与他这等下属道的。接着他也赶忙扬鞭抽了马屁股几下,追上去,伴随在大人身侧。恭六隔着穆景行眺那小首领一眼,露出几分众人迷惑唯他了然的自得。

    这种事,自然只有他这个贴身心腹才知道。大公子显然是不甘出行前没得到某人的‘一路平安’,所以特意绕路南山寺,从南边出京,好见上临行前的最后一眼。

    恭六正得意间,忽然听到那小首领的一声喊:“大人小心!前面有搏斗过的痕迹!”

    闻言,恭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有搏斗过的痕迹么,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体呢。他不敢自作主张,回头看大公子有何打算。却见大公子双眼狠眯着,关切至极,不似看闲事的样子。

    这厢,穆景行一眼便看到倒于地上的几具尸体里,有三人是穿着银领青衫的。这是穆家人出行时,为掩盖身份不显招摇,惯让护卫们换的便装。

    穆景行猛地勒了下手中的马缰绳,既而调转了方向往那块空地上奔去!恭六自然赶紧跟上,伴行在后的小首领见状也将右臂高高举起,示意后面的队伍停下,之后带了几人也忙跟上前去。

    ***

    随着一阵哆嗦,佩玖猛然醒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仍身处于五指难见的洞中,甫一睁眼,跟着又打了个寒颤。自己是淋着水睡的,如今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襦裙,早已湿哒哒一片,说是刚从水里捞出的也不为过。

    如此看来,她是睡了不短的时辰。

    佩玖轻手轻脚的扶着石壁爬起,因着脚下的泥石长期浸泡着山泉,故而滑不可陟,佩玖刚刚扶着快要站起旋即便摔了一跤!再次站起时她更加的小心,这才站稳了脚跟儿,往前摸去。

    摸至拐角处,便可见洞口,洞外仍是白光刺眼,显然这一觉并未挨至天黑。佩玖不禁有些失望,如今洞内寒气太重,哆嗦尚在其次,她已觉手脚发木,怕是一会儿想要逃下山都会碍着事。

    佩玖小心翼翼的摸到洞口处,人没敢露出去,只看了看天色,约莫着离太阳落山还有个把时辰。她再摸回洞中,坐在一旁开始搓手搓脚,尽量让自己暖和一些,免得待会儿腿脚木着跑起来受阻。

    搓着搓着,佩玖不知不觉的就落了泪。早上这祸事来的太过突然,她一心只想着如何逃命避祸,根本没功夫哭。找到洞后松泛下来,又是只顾着庆幸和思虑夜里逃命的事,便也忘了哭。

    如今这会儿,自觉是暂时安全的,可也明白洞外仍是危机四伏,加之不知婶母和樱雪如何了,她就真的崩不住了。哭是哭,也只敢捂着嘴默默落泪。

    想想那些劫匪,佩玖觉得他们此刻应是还在山上搜寻着的。原本找不到她们,他们兴许搜累了会放弃,可如今他们的头目也找不到了,他们怎会放弃?如此想来,便是挨到天黑了,想要一路摸下山去也是险中求生。更莫说下了山也是身处荒郊野外,她要如何回京城……

    就在佩玖愁这些的时候,洞外突然传来些动静!佩玖一下便止了哭,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瞪大着双眼,屏息侧耳听着。

    那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佩玖笃信是有什么东西进了洞里来!

    她此刻只恨,恨自己可以掩得住哭声、呼吸声,却掩不住那心跳声!此刻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而每一下跳动仿佛都成了对自己安危的威胁,它“砰——砰——砰——”的在招唤那东西过来,拼命提醒着它,这里有个活物!

    果然,那东西就来到了她的身前。

    第74章

    佩玖知道自己定是被发现了, 她已不存任何侥幸。这山上不只有杀人如麻的劫匪, 还会有各种野兽, 而此刻来到她身前的不论是个什么东西, 都是来索命的。

    想及此, 佩玖也不再屏气宁息了, 她搬起早就放在身边的一块大石头, 准备与对方做最后一搏!她不再憋屈着自己,抽噎出声,同时那双手也抱着石块朝对面砸去!

    “玖儿?”

    佩玖那将要落下的双手顿时悬在了半空中, 这声音是……

    “大哥……”就在佩玖将这两个字颤颤巍巍叫出口的同时,一双温热有力的胳膊将她揽进了怀里!

    那双臂膀像缠蛇一般用力的钳紧了她的肩和腰,她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按着后脑勺死命的往胸膛揉去!仿佛要将她揉成对方的一部分骨血!

    “嗯——唔——”佩玖饶是激动的有千言万语想说, 此刻却也半个字儿说不出来, 只有老实听着对方说话的份儿。

    可穆景行偏还关切的问她:“身上如何,有没有哪里伤到?!”

    佩玖想答, 可她被他的胸口捂着说不出话, 她又挣扎着“唔——嗯——”了几声, 穆景行才恍悟过来, 将手放开。

    才放开, 佩玖大喘了几口气, 又什么委屈也不想说了。这会儿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趴在哥哥的怀里好好哭上一场!

    见佩玖不说话,就钻在自己怀里哭, 穆景行便干脆将meimei打横抱了起来, 然后带着她出洞。毕竟这洞中阴湿,刚才抱她时就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全湿透了。

    被大哥抱着侧身出了洞口,佩玖见洞外天色已渐暗,突又想起来穆庾氏与樱雪,便一脸急切的问道:“大哥可见婶母与jiejie了?”

    穆景行神色也凝重起来,刚刚只沉浸在找回佩玖的喜悦中,另两人尚是未知。

    “我已然命了所有人搜山,只要她们也在这座山上,定是……能找到的。”说最后这几字时,穆景行语气带出些许哀伤,他的意思是,人自然是能找到,但是死是活就难说了。毕竟以这座山的情况而言,怕是没有第二处能如佩玖所藏身的山洞这般隐蔽了。

    闻听此言,佩玖挣脱了几下让大哥放下自己。脚落地时,穆景行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佩玖身上,佩玖则急着说道:“大哥,樱雪是朝着道路的东面跑的!有个侍卫骑马载着她,当时有两个劫匪骑马追去,想是即便追上了那侍卫也能应对。只是他们跑得深了,位处荒原定会迷路,需要多派些人去找他们!至于婶母,她是同我一起上山的,我让她藏在初上山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不知现在是不是已经逃掉了,但我们还是先回那处看看!”

    “好。”穆景行只赞同的应了声,接着便给身边的小首领下了令,重新安排了搜寻方向。之后他便带着佩玖往山下走,路上让佩玖如实仔细讲了事件的经过。

    穆景行几次侧眸看佩玖,一边是担忧,一边又庆幸,这丫头竟是头脑越发清明了,此次若非她的临危不乱,怕是三人都要葬送在这段路上了。如今看来,她为婶母与樱雪争取来的生机还是颇大的。

    回到初上山的那片石林时,他们仔细找过,穆庾氏已不在此处了。查看过脚印后,也没得出什么线索,如此,只得继续满山搜寻。同时也有近百人去了东面搜寻樱雪的下落。所幸此次人手足够,便是不回京报官府搬救兵,也足够四下撒网的。

    安排好一切后,穆景行本欲命人将佩玖先行护送回府,而佩玖执意不肯一人先走,定要留下来一起找寻。最终穆景行拗她不过,只得妥协,并命人下山将他所带的换洗衣衫取来。

    佩玖原是想跟着兵士们上山,四处找找,却被穆景行拦了下来。他分析道:“此处既是你安置婶母藏身的地方,也是离山脚最近的一处空旷之地,与其满山去搜,倒不如在这安个定点儿,起个火堆。”

    说到这儿,他抬头伸手指了指四周,又道:“这山路越往上去,越是陡峭,你当初既已引走了所有劫匪,婶母断不至于越攀越高,她应当是以此为点,四下里探寻可下山之路。若她此时尚未逃下山去,指不定还会再回此处。生上火堆,指不定倒能将她给引来。”

    佩玖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顿时开窍般惊喜的望着大哥,附和道:“对对对!大哥,那咱们快些生火!”说罢,她便低头在脚下找起可作柴用的干树枝。

    虽是带了两百余人的强大帮手,但穆景行明白即便人手再够,佩玖也必须得亲自做点儿什么才能安心。就如他那时也不安于在山脚下等回报,坚持跟上山来搜寻,而且果然就让他亲自找到了一人。

    只是如今已快天黑,和白日里寻找不同,且已找到佩玖得知了婶母与樱雪的大致范围,故而在打眼的地方起上一堆火,的确比摸黑没头苍蝇式的乱撞要有效。

    等佩玖找来许多树枝,穆景行也用杂草将明火引起后,一个小火堆便成型了。这时先前派去取衣裳的兵士也取了包袱回到此处。

    坐在火堆旁,穆景行从中挑出一件柔软绸料的里衣,和一件自己没穿过的崭新袍子,扔到佩玖身上:“把湿衣裳换下来。”

    抱着那两件衣裳,佩玖愣住了。且不说这里衣是大哥贴身穿过的,就算是未穿过的,她穿着被人看到了会如何想?况且待得回府,被父亲母亲看到了,这还了得?

    “大哥,我披着你的斗篷呢,不冷。”说着,佩玖将两件衣裳又扔回穆景行身上。

    穆景行拿起那衣裳显露一丝不豫,他知道佩玖是顾虑什么,遂夹带三两分斥责之意,道:“今日命都险些丢了,还顾及这些愚礼做什么?!你定是要湿着身上吹一夜山风病出个好歹来,也要全了闺誉?”

    被大哥一顿诘斥,佩玖微微埋下了头,大哥既是为了她好,她自无话可辩驳,可想到父亲母亲平日里的严厉教导,她也不敢接了那衣裳。

    见她可怜兮兮的低头不语,穆景行也敛了愠色,改为温言相劝:“放心,湿衣裳一会儿便可烤干,回去时你定还是穿着自己衣裳的。”

    听闻这话,佩玖才有些动心的抬头看看穆景行,带着一脸妥协的表情。这小表情旋即便令穆景行勾了勾唇角,他再次将衣裳递过去。

    这回佩玖痛快接了那衣裳,然后爬起抱着衣裳四下里看看,忖度着哪处适合更衣。

    穆景行也跟着站起,拉上meimei的袖子,道一声:“来。”佩玖便紧紧跟了去。

    二人带到石林浅处,穆景行寻了两块一人高的柱石前停下脚步,转身便去解佩玖身上的斗篷。佩玖不自然的向后一躲,手紧紧攥上系带!虽是自家兄长,可这下意识的害羞也是本能反应。

    “要借披风一用。”穆景行解释道。

    佩玖迟疑了下,转过身去自行解了系带,然后背对着伸手将披风还予大哥。她身上湿透,春日的裙料本又轻薄,佩玖自知此刻形象窘迫,便不敢回过身儿去。

    等了一会儿,便听得身后穆景行唤她:“好了,进去换吧。”

    佩玖双手抱着自己前身,侧转过头,见两根一人粗一人高的柱石间,被大哥围上了披风。披风的两处系绳各自缠在一块小石头上,压放到两根柱石的顶端,如此,便形成了三面合围,可从后方进入的一个小空间。

    佩玖绕到披风后面,因着她身型纤细,左右两侧的柱石足够遮挡住她的小身板儿,而唯一一方露着的,亦是朝向崖壁,很是安全。如此,佩玖便放心了。

    “大哥且先回吧。”她小声嘟囔了句。

    穆景行看眼火堆,离此处倒也不远,不至于让佩玖落了危险,便抬脚要先回去。却也在此刻,响起一个动物的叫声!

    “嗷——呜——”

    “啊!”佩玖吓的失声叫了出来,那声音听着就在不远处!

    “是狼嚎。”穆景行笃定道。

    佩玖听他的语气,觉得大哥对此并不感意外。也是,这种荒山野岭的莫说是狼,怕是虎跟熊都有的。

    “那……那怎么办?”佩玖颤颤巍巍的问。

    穆景行声色却沉着的多,只淡然回道:“你自去更你的衣,我在这儿守着你。”

    这话落定,佩玖便听到清亮的金属声,接着见一抹寒光自穆景行的腰间绽出。是大哥拔出了腰间佩剑。

    第75章

    狼叫声此起彼伏, 各方都能听到, 穆景行只一双眼睛兼顾不了所有方位, 只能先紧着佩玖的这边盯。故而此刻他提剑面朝着那条披风, 而披风那头便是正在更衣的佩玖。

    一面是只隔着披风逾礼守候的继兄, 一面是月黑风高下的骇人狼嚎, 无论是因着哪方, 都容不得佩玖慢条斯理的更衣。

    可这人呐,越是心急之时,便也越容易手忙脚乱的出岔子。就在佩玖匆匆忙忙的往身上套那衫子时, 胳膊一晃出了界,将那披风捅了下!

    那披风原只是被两头的系带缠着小石头压在柱石上,她这一捅就将那小石头给扯了下去, 登时那披风的一侧坠地……

    “啊——”佩玖惊得失声, 胡乱抱着一团衣物挡在身前急急蹲了下去。

    闻得那声尖叫的同时,穆景行骤见眼前好似闪过一道莹白之光, 当即反应过来, 扭头向外, 身子也跟着避了开去。

    佩玖咬着唇蹲在地上, 羞得直掉泪, 见大哥转过身去, 便赶忙伸手扯起披风挡在身前,然后慢慢站起,重新将那系绳缠绕在小石头上, 压回柱石上面。

    许是听到meimei压抑着的抽噎声, 穆景行想哄她稍稍宽心些,便道:“玖儿你小心着些,方才那阵风急掀起不少沙子,我这儿也迷了眼。”

    佩玖明白,大哥是故意将她先前笨拙造成的窘态推给了风沙,又间接表示他迷了眼什么也未看到。这话虽是有些欲盖弥彰,但总算是给了她块遮羞布,不禁心下稍稍好受一点,赶紧继续换衣裳。

    没多会儿,佩玖便掀了那披风出来,并将披风叠好还给穆景行。穆景行单手接过,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甩了个背影给佩玖,兀自朝着火堆走去。他知道眼下越是话多,越是会令她难堪,倒不若冷漠着些。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回到火堆旁,佩玖忙着将替换下的湿衣裳架在火堆旁烘烤,穆景行则从一旁的干柴堆里又抱一些添在火堆里,使火烧得更旺一些。

    两人都手里各自忙着时,好似不说什么也不显怪。然过会儿衣裳也架好了,火也添旺了,穆景行与佩玖坐回火堆旁,气氛开始尴尬了。

    佩玖心里别扭,那是因着她始终将穆景行当做亲大哥,也始终以为穆景行拿她当樱雪一样的亲meimei,故而觉得自己这番不小心,简直是辱没了双方!自感羞耻的同时也感愧疚,好好的兄妹感情竟因着她的蠢笨,而添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