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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子的科举路 第39节

    第56章

    “陈公子。”何似飞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不算让陈云尚难堪,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疏离与冷淡。

    陈云尚登时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方才语气那么熟稔, 就是想做给院内的其他同窗看,没想到何似飞并未上钩。

    看似是称呼了‘陈公子’,但听起来着实像在反问‘我们很熟’?

    高成安见气氛有些凝滞,赶紧把目光放在沈勤益和陆英身上:“这两位想必是似飞和兰甫的好友, 不知如何称呼?”

    沈勤益从来都没怀疑过何似飞对言语的掌控能力,更是从未怀想过有人能挤兑成功何似飞——如果真成功的话, 那肯定是何似飞不想同这人一般见识。

    毕竟,沈勤益自觉自个儿是一个特别能说会道的人,但他在似飞面前都讨不到一点好处不说,还经常被何似飞一句话搞得下不来台。不过, 他知道那些都是因为他话太多,何似飞想让他安静一阵才开口说的, 不然他真的能把其他人的话都抢了说, 叭叭个没完。

    退一万步说, 沈勤益就喜欢别人能把他说的哑口无言。故此, 他们四人一道出去游玩时,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他不仅不觉得难堪,甚至还想被多怼几句。

    何似飞最初挤兑他只是因为他一直把话题扯在陈世美身上, 后来见沈勤益乐此不疲,也就随他去了。

    可陈云尚明显不是这种性子。

    他很好面子。

    何似飞方才那一句疏离的‘陈公子’, 已经把这人气到耳廓微微发红。

    此刻, 沈勤益其实还想继续看陈云尚蹦哒,最重要的是, 他很期待何似飞的反应。

    可惜了。

    可惜高成安来打圆场。

    剩下几人逐一介绍了自己,已在小院内的书生们同样报了姓名与师承,大家便一起围站在书案边,看一个青衫男子写诗。

    绥州多河流,常年气候湿润,即便最近没怎么下雨,但刮来的寒风里还是带着水汽,吹久了就感觉这水汽裹挟着冷风穿过人的衣襟,直往人皮rou里钻。

    不过,今儿个虽然冷风阵阵,天上朵朵白云下却是出了太阳的,站在书案边能晒到些许阳光,肩膀上不一会儿就暖了起来,倒也不算难熬。

    青衫书生方才介绍自己叫高风池,此刻落笔写的是一首前朝大诗人广为流传的劝学诗作。

    虽是别人作的诗,不过青衫书生字写得好,一手柳体带筋带骨,方正整齐,周围人很给面子的夸赞一番。

    周兰甫开始把这儿当龙潭虎xue一样避着,此刻见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倒也像个正常诗会,便渐渐放下心来。

    何似飞今儿个跟表哥一打照面,便知道高成安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即使长时间没见,高成安依然还是此前那个淳朴的品性。

    那么专门叫他来参加诗会,可能就是陈云尚同他那些好友的意思了。

    陈云尚……

    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对他安什么好心思。

    周兰甫此前能想到的‘名声’问题,余明函早早就跟何似飞提及过。不过余明函讲这些的意思倒不是让何似飞‘避战’,他只是把此前有书生踩过的坑都给何似飞提一提,避免他日后被人阴了还对此一无所觉。

    故此,周兰甫觉得此刻氛围尚可,渐渐放松下来,何似飞这边依然保持警觉。

    院内诗会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前面有人默写了‘劝君惜取少年时’,还有人写‘我言秋日胜春朝’,沈勤益则写了‘落日楼台一笛风’「1」……

    每写一首,大家都会念出来并对其多加赞赏,一是夸诗选得好,二便是夸字写得好。

    轮到何似飞时,未曾提笔,先夸了一句:“人长得真漂亮。”

    陈云尚此刻好像忘了之前何似飞对他的冷淡,笑着对众人说:“实不相瞒,一年多前初见到似飞那会儿,我还以为他是个穿了哥哥衣服的小姑娘。”

    有人立刻接茬:“这样昳丽的容貌,我看啊,最适合穿红衣,似飞小公子今儿这一袭白衫,真是素了些。”

    “等会儿,我觉得何似飞身上这不像是白衣啊,此前应该是苍色吧,不过因为浆洗次数太多,发白了而已。似飞可真是节俭朴素啊。”

    这些人何似飞并不认识,但一上来全都‘似飞、似飞’的叫。

    “听说似飞是出身村户,不过既然拜师了余老,穿成这样……”

    沈勤益正在想怎么能不动声色的把这群人骂回去,只见何似飞已经落笔。

    《可叹》

    ——这两个字一出,那人说话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大家为了考科举,大都练的颜体和柳体,颜体比较字形更踏实沉稳些,而柳体则更加清瘦端方,各有千秋。

    虽说柳体的特色就是端方,但能把柳体的特色完全写出来,并且笔端藏锋,敛芒不露……真的是努力和天赋缺一不可。

    “较之上月,似飞的字又精进了。”听完那些话的周兰甫长呼一口气,终于有了笑容。

    “这真的是天赋,似飞赶紧多写几幅,日后你成名了,我要是过不下去,便带着你的字卖钱去。”

    沈勤益话音刚落,就被陆英拧了一把。陆英活这么久,也是头一遭见赌咒自己过不下去的人。

    何似飞写完题目后,顿了片刻,好像在思考落笔写什么。

    陈云尚眉梢眼角带了些得意之色,他就知道年纪越小的人越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表现自己。

    此前他们都是誊写前人的诗集,大家都很上道的挨个夸下去,就连何似飞带来的那个沈勤益他们也夸了。

    轮到何似飞的时候,他们先夸赞了何似飞的相貌——夸赞男子相貌,其含义有褒有贬,他们要做的就是明褒暗贬,以此来‘刺激’何似飞去表现自个儿,在短时间自己去作一首诗,而不是单纯誊写。

    “似飞这是要自己作诗吗?《可叹》这名字取得好。”陈云尚率先开口。

    “如今的境况确实可叹,我记得成安以前说过,似飞也是住在这小院里的吧?”有人又问。

    高成安这会儿要是还看不出陈云尚一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就是真的蠢了。

    此刻他面色发白,看着这些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吐露的全是干扰何似飞作诗的话语,脑子越来越懵。

    他们都是读书人,都知道作诗时最忌催促、逼迫、吵闹。古来以往,是有过曹植七步成诗,李太白‘力士脱靴’后落笔写《清平调》,但那都是有顶顶天赋的大诗人啊!似飞还这么小,过年后才到十四岁呢!

    陈云尚瞟了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的高成安,心里知道这人怯懦的毛病又犯了,此刻定然又在心里两难了。他笑着揽了高成安的肩膀,说:“似飞以前是住在小院里,但住了还没到一个月就搬了出去,还带着我那通——”

    他还没说完,何似飞已经迅速落笔写了两句。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如苍狗。」

    有人轻声将这两句念出来,再配上题目的《可叹》二字,眸中立刻被惊艳填满。

    周兰甫等人这会儿已经要拍案叫好!但为了不打扰何似飞的思路,只能闭着嘴缄默不言。眸中惊喜、感慨和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似飞的天赋他们其实早有感受,虽然每回参加诗会,都觉得似飞的诗写得确实好,但都没有今儿个让他们震撼。

    这可真是在众人的压力、逼迫下写出来的!其时间之短,难度之大,无异于七步成诗!

    原本聒噪嘈杂的小院陡然安静下来,众人甚至感觉自个儿听到隔壁院子里有茶盏轻轻磕在石桌上的声音。

    何似飞恍若未闻,他眸中有少年人的不屈和朝气,璀璨的几乎夺目。再一次蘸墨后,又落下一句「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有人再次低声念出来。

    何似飞又一次落笔「明月无瑕岂容易,紫气郁郁犹冲斗。」「2」

    “乖乖,没有一句写悲叹,却每一句都‘可叹’!”陈云尚身后有朋友忍不住感慨。

    “他真的还没到十四岁吗?”

    “这诗是不是他之前写好的?”

    见何似飞写完搁笔,好脾气如周兰甫都忍不住怼一句:“之前写好的?是谁之前嘲讽了似飞身穿白衣?是谁提起去年今年大不相同,还说似飞曾住在这小院里?你看看他的每一句,哪里像之前准备的样子!”

    确实真的不像之前准备好的。

    但就是因为真的不像,才让人愈发难以接受。

    这样短促的作诗时间,这样嘈杂的周遭环境,还能落笔沉稳端正,写出这样漂亮的字,写下这样引人感慨的诗文……

    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满十四岁。

    “……何公子真的厉害啊。”最早誊抄诗文的高风池喃喃。

    “这天赋,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名满木沧县了吧……”

    沈勤益终于扬眉吐气起来,听到这话,笑着呵斥:“还名满木沧县,呵,唔——”

    他剩下的‘名满绥州’‘名满天下’还没出口,就被十分了解他的陆英给捂住嘴巴。这些话他们私底下说说可以,这里人多眼杂,要是被谁宣扬出去,那就是‘何小公子虽然有才气,为人却太过轻狂不羁’了。

    虽说‘轻狂不羁’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在何似飞还没考中名次前,最好低调一点。

    日后他若是连中小三元,再在乡试上拔得头筹,那确实可以轻狂一点。

    与此同时,隔壁那正在喝茶妇人见听不到念诗的声音,心中愈发好奇——本来只是听个乐子。后来见一位叫何似飞的少年作诗,单单是听那几句,她就觉得这少年心中有丘壑了。

    可后来却没人再念,她这……真的很想拜读这首诗啊!

    第57章

    有了何似飞珠玉在前, 即便接下来其他人都拿出了自己准备良久的诗作,却再也不能如设想时那样博得满堂彩了。

    毕竟,他们真做不到昧著良心夸这写得比何似飞的好。

    通读何似飞写下的这首诗, 文采、立意、对仗、韵脚无一不精彩。

    这会儿,陈云尚等人要是按照原本设想的捧高自己拉踩何似飞,那真的是瞎了眼。

    要知道,每一场诗会上的精彩诗文基本上不消几日就会被传到木沧县众学子面前。倘若今儿个他们仗着人多强行贬低了《可叹》这首诗, 那么几日后他们几个就要成为众学子茶余饭后的笑料。

    毕竟,学生们读了这么多年书, 诗文上最基本的品鉴和欣赏能力还是会有的。

    诗文写得不好不打紧,要是自己写不好,还鉴赏不来别人的好诗,强行觉得自个儿天下第一, 那日后恐怕没有人再愿意邀请他们参加诗会了。

    陈云尚跟同自己关系最为要好的一个书生对视一眼,眸中皆有忿忿和怨怼。

    一场精心准备的诗会就这么给何似飞做了嫁衣, 他们捞不到一点好处, 还把何似飞名气再往上推了一波。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更别提……陈云尚捏紧了拳头, 一想到一墙之隔还有县令夫人在喝茶, 他简直气得要咬碎牙齿。

    根据他从陈管家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木沧县如今的县太爷年纪三十有八,家中有一子一哥儿,皆为嫡出。

    儿子刚到弱冠之年,不喜读书, 早早入伍从军了。现留在膝下的只有十四岁的哥儿。

    陈云尚虽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哥儿这个性别,甚至在床上对哥儿的态度也是玩弄多余欢爱, 但对‘县太爷的孩子’这个身份完全没有丝毫抵抗力。

    如果他真的成为县太爷的乘龙快婿, 那么考中秀才后,再去州城考乡试, 一定可以得到县太爷的鼎力支持,说不定还会给他介绍一些达官贵人……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动。

    因此,为了今儿个的诗会,陈云尚准备了许久。

    他挑选自己十八年来做得最为精彩的一首诗,还请陈夫子为他指正过多次,就是为了一鸣惊人。哪想到……哪想到何似飞即兴创作了一首,风采已经盖过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