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秀珠等得脖子都长了,才终于看见哥哥与徐伯钧一前一后走进病房。只是从两人表情丝毫看不出结果如何,是相谈甚欢还是不欢而散?

    白雄起见一进门,meimei眼睛就粘在徐伯钧身上,看也不看自己这个亲哥哥,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侧身将人挡在身后,痛切地说道:“meimei,你醒了就好,以后再不可如此胡闹了,你不知道哥哥嫂嫂有多担心你。”

    白秀珠早与嫂嫂哭过一场了,自然知道自己这次任性太过。可是一吃东西就想吐也不是她的错啊,她也控制不住。

    不过刚才虽然也想吐,一想到是徐伯钧亲手喂的她就忍住了。她要好好吃饭,尽快养好身体,这样才能漂漂亮亮地订婚。

    白雄起是从衙门直接赶来的,不能久留,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白太太知道meimei与徐伯钧久未见面有许多话要说,也没有多待。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他二人,却不知为何,气氛莫名有些紧张局促。

    还是白秀珠先伸出手:“离我近些,你与我哥哥都说什么了?”

    徐伯钧握住她的手坐下:“说了我们的婚事。”

    白秀珠灰白的脸上便多了一抹红润:“我哥哥怎么说,他可同意了?为难你了吗?”

    徐伯钧给她掖掖被子:“不曾为难我,却也没有应下。”

    “为什么啊?”白秀珠虽有心理准备,听他这样说仍是忍不住着急上火。

    徐伯钧笑起来:“傻姑娘,哪有男方一提女方就答应的,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但凡有些底气的人家,就算再中意也要推拒上那么两三回,既显出自家女儿的矜贵,也显出男方求娶的诚意。”

    白秀珠很是不悦:“现在提倡婚姻自由,早就不兴从前那一套了。明明两情相悦,推来推去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有什么意思。”

    徐伯钧却愿意在她身上费这个功夫,她嫁进来不是原配嫡妻,再不办得隆重些,外人只会更加看不起她:“虽然你哥哥不曾答允,但我们已经达成了默契。你只管养好身体,等我为你办一场最盛大的订婚典礼。”

    “在北平订婚,再回上海结婚。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徐伯钧珍视爱重的女人,越城督军府唯一的女主人。”

    徐伯钧说得情真意切,白秀珠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倒叫他心中忐忑起来:“怎么了?不喜欢吗?你有什么想法就说,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

    白秀珠却突然哭了:“这不是做梦吧,还是我快死了,这是在什么幻境里。”

    徐伯钧的心一下就碎了,起身坐到病床边将她搂在怀里:“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境,我就在这里,都是真的。”

    白秀珠小心地用脸颊蹭他,半晌又哭又笑道:“好像是真的,与之前那些梦都不一样。”

    好好一个千金小姐,徐伯钧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满身傲气骄矜任性的样子,现在却变得这样憔悴病弱患得患失,都是他造成的:“对不起,秀珠,都是我的错。我太懦弱,自以为是,害你伤心至此。”

    白秀珠不要听他道歉,她更想听别的:“你再说爱我,多说几遍。”

    虽有些难为情,徐伯钧却不敢不说,他深呼吸,人生中第一次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第一句开口,后边的也就没那么难了,“我爱你,秀珠,我爱你。我想与你一起喝茶听戏,逛街吃饭,骑马踏春,共度余生。”

    白秀珠搂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她就是现在死了也圆满了。有心再与他说说话,可惜久病体虚,乍喜乍悲之下,竟就这样疲累地睡着了。

    徐伯钧一直没敢动,直到听她呼吸规律深重,才将她放下站起身来。

    这时候已是中午,白公馆派人送了饭食来。他用了一些,便在病房外的会客室沙发上闭目养神。

    沐婉卿和谭玹霖走进病房时,看见的就是和衣小憩的徐伯钧。他睡得很浅,门不过刚推开,就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因着闵大成那事,此时见面当真是尴尬万分。徐伯钧和谭玹霖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倒是无甚异样,沐婉卿却是当事人,城府也不够深,神情便很不自然。

    虽然来的路上谭玹霖与她分析过了,这事应该是裴勋构陷。但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不是陷害呢,若真是徐伯钧害了她哥哥,又该怎么办?

    徐伯钧见她面色纠结就知她心中所想,本不屑对小辈解释,又不愿秀珠夹在中间为难,终究还是说道:“我确实炸了码头,却与闵大成告发的时间不一致,我也并未勾结他,不知道你哥哥当时就在码头仓库里。”

    沐婉卿心中本来只有一分怀疑,却因他承认自己炸了码头成了五分。她只听描述就知道当时情况有多混乱,他如何能够保证哥哥一定不是他炸死的?就算真是无意,那也是凶手。

    徐伯钧该说的都说了,沐婉卿要是不信他也没办法。但也不会与她计较,事关亲人关心则乱是正常的。

    开庭时间定在一周后,给足了徐伯钧从越城赶往北平的时间。却又不那么长,反正不够联络人情,找证据为自己翻案。天时地利人和,裴勋自觉占足了先机,就算不能一举将徐伯钧掀下马也能让他跌个大跟头,这第一督军的位置也该他裴勋坐坐了。

    却没想到有的人就是天生运气好,一个记者录下了当年炸码头的全过程。当然他不是未卜先知,原本是想录一艘日本货轮进港,恰巧录下了爆炸过程而已。

    这个记者看了报纸,拿着录像带找到徐远,索要一大笔买断费。徐伯钧看过录像后立刻同意了,什么人证法官陪审团都是虚的,只有这个是铁证。

    货轮进港的时间是固定的,这么多来从来没有改变过,最多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误差。再结合法医报告,足以证明徐伯钧炸码头时沐远航已经死了两个多小时。

    铁证如山,法官当庭宣判徐伯钧无罪,又判了闵大成死罪。第二天全国各大报纸头版头条报道了这件事,彻底还了徐伯钧清白。

    裴勋输了这一局,想着反正也撕破脸了,便大张旗鼓调集部队前往函谷关,暗中搞了许多小动作。他料想徐伯钧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见他再度挑衅绝对会派部队来钻套。

    徐伯钧确实咽不下这口气,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前往白家提亲。裴勋的事倒是可以暂时一放,等之后腾出手了慢慢对付。便只派了一支部队过去与平城军对峙,任对方如何挑衅就是不动手。

    裴勋也不着急,徐伯钧迟早忍不住。反正他都准备好了,只要他动,就得吃个大亏。结果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徐伯钧与白雄起的meimei准备订婚的消息。

    一时间各界哗然,都瞪着报纸上的名字怀疑自己看错了,要不就是印错了,是徐伯钧和白秀珠?不是徐光耀和白秀珠?

    白家有钱有权,白秀珠可能是目前北平城甚至全国家世最高的适龄未婚小姐了。长得漂亮人又娇贵,名副其实的珍珠明月。金家没倒的时候都有人惦记,等白雄起一上位,有心思的世家大族更多了去了,没有不知道她今年才二十岁的。徐伯钧多大了,快五十了吧?

    白雄起这是疯了?拉下金铨做了总理不够,现在是想做总统了?为了抱上军阀大腿这么不要脸的事也干得出来,如花似玉的meimei他就一点都不心疼?

    还有那个徐伯钧,不是听说不近女色吗?老鳏夫一个,儿子都该结婚了,却为老不尊,续娶貌美如花身份高贵嫁妆丰厚的小夫人。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消受得起这无边艳福吗?

    北平没吃上天鹅rou的人是这样想的,上海那边却又是另一个想法了。

    徐伯钧在江浙的身份与威望与皇帝无异,这两省的人对他的崇敬,信服,畏惧是外地人难以想象的。闻听他订婚的消息,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自家怎么没有一个天仙似的meimei(女儿)呢,督军再是英雄好汉,看样子也难过美人关啊。

    裴勋则与这些人的想法都不同,他是又急又气。徐伯钧竟然与白雄起勾搭到一块儿去了,这第一督军的位置岂不是坐得更稳了。

    他谋算这一场,与徐伯钧撕破脸没伤他分毫,还毁了与沐家的关系,现在又得罪了白雄起。这都不能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简直就是芝麻没捡到,还把西瓜给弄丢了。

    他可不是徐伯钧,有沐家和徐家给他保驾护航,政府拨饷迟点少点也没甚要紧。平城军大部分军饷都指望政府拨付,白雄起若要卡他,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当初能逼总统退位,那是徐伯钧带头,苏家也参与进来。若白雄起只亏他一个,其他几个只会喜闻乐见落井下石,绝不会帮他一把。

    恰巧这个月的军饷还真就延期了,他派副官去问了几次,都说财政紧张再等等,但打听到的是其他人那里早就拨下去了。

    裴勋那个气啊,但他已经和徐伯钧与沐家撕破脸,再不能和政府撕破脸了。只能忍气吞声,舍下老脸到处拉钱。只是大家都知道他得罪了徐伯钧和白雄起,有能力掏军饷的都不肯也不必卖他面子。

    裴勋天天焦头烂额着急上火,唯一的儿子还不停忤逆他,这又急又气的,一下就病倒了。

    没了他的指示,函谷关那边也安静下来,闹着要再去前线的徐光耀也不提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