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做不到【改】
歌声拯救了绝望中的人们，也吸引了白伞下的人。 一双漆黑的马丁靴踩过积水的路面，如银丝般柔顺的雨水落在洁白的伞面，溅起的水花跃到伞尖，滴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 无数只浑浊的手挣扎着从积水中伸出，它们拽住她的双脚，试图将她也拉入水下的无尽地狱之中。 然而她不动分毫，依然撑着白伞，从容的走在雨中。 那些雨水汇聚而成的手掌随着她的行走，被轻松地挣脱开来，马丁靴一次次的抬起又落下，踩过的手掌在靴底落下的瞬间扭曲、破碎，如同那些脆弱不堪的气泡，眨眼便消散而去。 “你们快看！有人来了！” 有人突然惊呼了一声，挤在地铁站口的人们纷纷抬头满眼希翼地望去，但在见到对方普通的穿着和只身一人时，他们眼里亮起的光又暗淡了下去，渐渐转为了好奇。 为什么这个人能安然无恙的撑伞走在雨中？ 难道不怕沾到雨水消失吗？！ 歌声戛然而止，无数的疑惑和骇然在人们的心中涌现，他们悄声议论的时候，那道撑着白伞的人影逐渐走近，来到了地铁站口前。 她身形高挑挺直，穿一身黑色衬衫搭同色黑裤，漆黑的长发半扎在脑后，清隽的眉眼间透着一抹清冷的锋芒。 雨帘朦胧，似烟云般将她拢了起来，一张张诡谲狰狞的人脸在其脚边浮动、哭嚎，衬得她似人非人。 地铁站口陷入了刹那的静默，所有人都露出了惊骇、警惕的表情。 这个表情苏禾再熟悉不过。 “小、小苏姐？” 白菁菁望着雨帘外那道朦胧的身影，压下喉咙中的艰涩感，试探地唤了一声。 她还记得对方在电话中说过要来地铁站这边找她，可漫天杀人的雨又该怎么过来呢？ 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白菁菁才恍然意识到，小苏姐真的过来找她了。 苏禾捡起了摔落在栏杆外的手机，弯起唇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温声道“菁菁，我来接你回去了。” 白菁菁脸上刚出现笑容，却似想到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连忙焦急又担心地喊道“小苏姐你快进来！外面的雨水会杀人的，好多人都不见了——” “好。” 苏禾不在意自己异于常人的特殊会不会暴露，但是考虑到白菁菁的感受，她还是答应了下来。黑靴自如地踩过水中哭嚎的人脸和无数手掌，她迈进隔开地铁站口的那道雨帘，收起了手中滴答着雨水的白伞，将其倚在了一旁。 面对苏禾的到来，挤在地铁站口的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她只是没有淋到雨而侥幸的逃过一劫，看向她的视线虽有警惕，却已经没了之前的骇然，很快就不再关注她的行动。 “等等！” 见白菁菁要朝苏禾走去，陆仕赶忙出声将她拦了下来，他望向苏禾的眼里除了深深的警戒，还有着难以置信的骇然和震惊。 刚才他细心的注意到了，对方捡起手机时雨水在那瞬间的蒸发，和踩过那些人脸时的淡然从容。 或许其他人也有注意到，只是他们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杀人的雨水以及消失亡者的人脸......这些种种的怪事已经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他们的精神几近面临崩溃，又怎么会去相信苏禾身上的怪异和不同呢？ 陆仕无故的阻拦虽然让白菁菁有些不高兴，但是经过刚才的事情，她也清楚对方这是好心，也便没有生气，只是认真的解释道“没事，我们认识的。这是住我家隔壁的小苏姐，人很好的！之前在电话里也说了要过来接我的！” 既然白菁菁都这么说了，陆仕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低头重新刷起了手机，想要看看网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他仍然会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注意着苏禾她们的动向。 直觉告诉他，对方确实有些不对劲。 白菁菁走到苏禾的身边，连忙皱着脸担心的埋怨起来“小苏姐，你怎么就直接过来啦？现在外面多危险啊！” “只要别淋到雨就没事的，这是灵诡的规则。”苏禾微笑地摇了摇头，她清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波澜不惊的冷静。 “什么灵诡，什么规则......小苏姐你又来了！” 白菁菁无奈地吐槽，就差翻白眼了。 她还记得苏禾刚搬到隔壁的时候，是个怪人。不但不会用手机以及各种数码电器，还缺乏各种最基本的常识，嘴上更是会时不时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后来白菁菁才从社区那得知苏禾是因为失忆且身份不明才被社会救助收容，暂时安排了现在这个住所，帮助重新生活融入社会。 不过白菁菁猜测，小苏姐可能确实是有存在轻微的臆想症和中二病的，但是比起刚认识那会儿的什么‘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方现在的精神状况是要好上许多了的。 对于白菁菁的吐槽，苏禾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解释什么。 这个时代的人们身处在没有诡的‘世外桃源’里，他们始终遵循着的是没有鬼神的认知，即便经历了刚才的奇诡怪事，也依然坚信着这一切都能用科学解释。 而她说再多，解释再多，也只会被当做是精神病患者而已。 “菁菁，要现在回去吗？” 白菁菁愕然地看向始终面露浅笑的苏禾，不解的问道“怎么回去？就算撑着伞，也很难保证不会沾到雨水的。何况还有那些人脸怪物......” “我有办法能带你平安的回去。”苏禾的语气轻柔平缓，一副轻松的口吻，让人下意识地安心下来。 但也是这过于格格不入的从容和平静，隐约给人一种微妙的怪异感。 苏禾有别于他人的平静让白菁菁意识到，她很难将苏禾能自如行走在雨中的这件事归根于‘侥幸’。她选择相信苏禾有着自己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能带她走出眼前的困境。 “可能小苏姐你确实能做到......” 白菁菁摇了摇头，脸上绽放着明朗的笑容，语气轻柔而又坚定“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获救的话，我做不到。” “就算说我是自我感动，是圣母心也好。老实说，我没这么无私，选择留下来也只是为了自己......但让我一个人走，我的良心过不去。” 就算相信苏禾有办法能躲开雨水，白菁菁也不会‘大义凛然’的去拜托苏禾救其他人，更何况苏禾只有一人，再有能力也做不到在这杀人的雨中救下所有的人。此时她能做的，就是和其他人一起等待救援人员的到来。 白菁菁抬眼望向地铁站中在恐惧和痛苦中挣扎的人们，轻喃道“小苏姐，也许你觉得这样很傻，但是我更不想成为一个自私的胆小鬼。” 白菁菁真挚又直白的话语仿佛一根根银针，猛然间的刺痛了苏禾的心脏。 她顺着白菁菁的视线，同样望向了挤在地铁站中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眼睛里都充满了恐惧、绝望和悲伤，只是让苏禾觉得陌生的是，他们的等待里没有麻木，有的反而是对活下去，对能获得救援的希翼。 尽管只有一丝的光亮，但汇聚在一起，却照亮了所有人对生的渴望。 苏禾在生于自己的那个世界早已看尽了无数人的苦难和死亡，她的心也在一天天变得疲惫、迷茫。 她所遇到的、救下的人，他们自出生的那刻开始就已经成了诡异的食粮。或化为森森白骨，或苟延残喘的在日日的担惊受怕中渐渐麻木，就算最后被诡异吃掉，他们也早已觉得是理所当然。 他们会痛苦，会不甘，却从未有过对生的执念和希望，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命罢了。 “你不傻，一点都不傻。”苏禾抬手温柔地抚过白菁菁额边落下的散发，眼里晕开了浅浅的笑意和一抹看不懂的深沉。 或许傻的是她，自私的也是她...... 苏禾承认自己此刻的无情，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救下其他人的心思，她愿意做到的也只是带着白菁菁离开。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太过幸福，幸福到苏禾难以融入进去，她始终坚定自己的归属只有那个诡异肆虐的残酷世界，而这里的人...... 他们的生死与她有何干系？！ 苏禾忆起曾经的自己，有人笑她，何苦自找罪受、要将救天下人的责任背负在身，当时她只笑着饮下一杯酒，说不出个缘由来。 确实，她不是心系百姓的君王圣人，也不是苦渡众生的佛陀菩萨，她不过一介习了些术法的道人罢了。可若要她如师兄、亦或那疯子那般漠视百姓们的生死...... 她做不到。 苏禾记得师兄总是一袭黑白道袍，如不染红尘的白衣仙，手捻白须拂尘在长春道观坐看山巅云海缥缈，对世间的苦难只道一句‘芸芸众生，各有各的命数。’ 在师兄的眼里，人与诡皆不过烟云。 可笑自诡异爆发后与师兄见的最后一面，她执意要下山离去，面对师兄的挽留只苦笑着说出了那般话—— ‘师兄许是这世上最不懂我的人。’ 然而，如今的她却连自己都不懂了。 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她离开道观四处奔走、救济，在这遥遥无期的途中她遇见了形色各异的人和事物，也渐渐的失去了一个个重要的人。 对于这前半生，苏禾从未后悔过。 可是人非草木，苏禾自以为心若顽石，能将那些儿女情长抛之脑后。她是没有悔过，但她的心却累了，浸在不断沁出的酸水里慢慢的死去。 她曾救下太多苦难的人们，可最终却拯救不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他自刎在身前，看着他被诡异夺去双眼，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被埋铜钱堆下，甚至连亲手将其埋葬都做不到...... 苏禾才猛然意识到，人的生命就如初生蝴蝶的翅膀般，如此的脆弱不堪。而自以为得了上天恩赐的她终究不过芸芸众生里的一只羸弱的蝼蚁，能做的也只有牢牢的攥紧身边的人。 什么救济天下？什么英雄侠义？！ 她不是君王圣人，也不是佛陀菩萨，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她又能救得了多少？ ......不过是自找罪受罢了。 苏禾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她平静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的变化“我救不了你们所有人，但我会在这陪你。” “我知道，这就已经够了。” 白菁菁弯起笑吟吟的眼睛，忍俊不禁的打趣道“毕竟，小苏姐也不是神仙啊！” 苏禾怔愣，随即浅浅地笑了。 是啊，她又不是神仙。 可，若她真是神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