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七自述

    1

    我叫夜七，这是在时家暗卫营用性命拼出来的一个名字，在入时家之前，我只是一个街头乞讨的乞儿。

    我出生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是农民，靠着家里几亩地养活四个儿女，我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

    家里的生活虽然简朴，但是一直是和和美美的。

    父母希望我们能够出人头地，所以不管家里条件怎么样，他都省吃俭用地供我和我二哥读书。他们每天务农回来，都会亲昵地拥抱我，然后带给我们一些田里的新鲜玩意儿。

    大姐是家里孩子中最懂事的那个，她白天帮父母做活，闲暇时替人洗衣赚钱，晚上还会就着微弱的火星给我们几个弟弟meimei缝补新衣。

    可是战乱爆发了。

    美好的生活被打碎了。我亲眼看着我的亲人们被杀害，弱小的我却无能为力。

    那年我刚刚八岁，身体小，父母把我安顿在了家里最隐蔽的地方。我藏匿在废墟之下，躲避着士兵的兵刃。

    大姐死前还在向我微笑，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做出了“嘘”的口型。

    我用手死死的按压住我的嘴巴，不让它泄出一声，眼泪却早已夺眶而出。

    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哭着跑出去，在一片片残骸下找出了他们的遗体，草草地给他们下了葬。

    可是我不能泄气，我的性命是他们用生命换下来的。我鼓起力气，一路乞讨着向最繁华的京城奔去。

    2

    ——“我仍然记得那天的阳光灿烂，她像骄阳一样照亮了我。”

    乞丐们之间也是有级别的，像我这样幼小的乞丐，总是会被别人欺负。

    街边走过的大人们会更怜惜我的瘦小可怜，我每天都会讨到很多铜板，但是最后真正落到手里的却不多，因为总会被其他乞丐抢走，然后再给我一顿暴打。

    我不敢影响到别人正常的做生意，每天都会躲在比较荒僻的小巷里，那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那天是个灿烂的晴天，可是阳光眷顾不到阴凉的小巷，我缩在幽暗的角落里啃食着一个硬馒头。

    然后我见到了她。

    她穿着粉色的罗裙，头发被各种珠钗扎成发髻，腰间还挂着小铃铛，走起路来会发出脆响。

    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我有多痴迷于她，就有多厌恶自己的肮脏。

    只是她的身体或许不太好，一直在咳嗽，旁边跟着的丫鬟一直在劝慰她早些回家。

    我不加掩饰的目光引来了她的关注，她看向我，弯起了眉眼：“你看着我做什么？”

    灿烂的阳光挥洒下来，溢满了她的眼眸，她仿佛带着光，点亮了我的世界。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话，慌不择言地说：“我，我……”

    我想起了我的职业，于是向前走了几步：“我是一个乞丐，您可以赏赐我点铜板吗？”

    我不敢多走，我怕我走近了会玷污她的裙摆。

    她还在笑，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对我这样的人笑，可是我真的好留恋她的笑容，“哈哈，你好可爱，我喜欢你，你可以跟我回家吗？”

    她说，她喜欢我。

    等等。

    喜欢……

    我？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她以为我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可以跟她回家吗？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离光近一点了呢？

    我低下头，小声说：“可以的。谢谢您收留我。”

    3

    虽然她身侧的丫鬟很不赞成她带我回去的决定，但是还是拗不过她的决绝，我成功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的身体真的不是很好，后来的路程她都是坐着轿子走回去的。

    我跟在轿子后面，主动和她的侍卫搭话，了解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她竟然是时家的大小姐。

    时家在京城赫赫有名，与苏家并列为两大世家，就算是我这样的街头乞儿也知道时家的威名。

    她的名讳是时宜，是时家上下都捧在手心的珍宝。

    我更加自惭形秽，像我这样的人，连碰到她的影子都是亵渎。

    时家家主不允许我待在她的身边，背着她把我安排进了暗卫营。

    我顺从地接受了安排，没有反抗。

    我已经八岁了，从没习过武，跟那些自幼就开始习武的人比起来差了一大截。

    但是我不怕，我仍然坚毅地举剑，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来。

    因为我有信念，我想熬到顶端，做她的贴身暗卫。

    4

    或许是我天资聪颖，在我十五岁那年，我成功地混到了夜字辈，据说我是时家成立暗卫营以来，进夜字辈的年龄最小的一个。

    但是我并没有满意，我只是第七名而已，我想做最好的那个，这样才能配得上保护她。

    我有了新名字，我叫夜七。

    至于之前我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我叫夜七，我的痴念是成为她的贴身暗卫，我想用一辈子保护她。

    我仍然拼了命地练习，同时做着夜一分配下来的各项任务。

    我对夜一几乎言听计从，因为他是我的统领，是决定夜字辈所有暗卫分配的那个人。

    我当时对“成为她的贴身暗卫”这件事已经痴傻，否则我稍一用心，就会察觉到夜一的反叛之心。

    可是没有否则，我乖巧地做着夜一分配给我的每一件事，在他面前表现的乖顺敬服。

    我表现出来的顺从取悦了夜一，作为奖励，他把我派给了大小姐做贴身暗卫。

    我没想到，大小姐还记得我。

    我跪伏在她脚下认主的时候，她惊讶的问我：“你是不是我带回来的那个小乞丐呀？”

    我惶恐地用脸贴着地，颤声回应：“是，主……小姐。”

    我深怕她觉得我污秽，不肯用我，可是我根本做不到欺骗她，那比要了我的命还难。

    没想到她竟然笑了：“哈哈，你好厉害，竟然能进夜字辈！”

    她允许我亲吻她的鞋尖，允许我做她的贴身暗卫，允许我保护她。

    我多么幸运。

    5

    夜一的诡计得逞了，时家一日变天，满门被抄。

    我无计可施，只能求到了夜一面前，求他放主人一条活路。

    夜一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睥睨着伏地的我：“我可以放过时宜，甚至可以不断了她每日的汤药。只要你再和以前一样，服从于我就可以。”

    十九岁的我已经接连打败了夜字辈的前几位号码，成为时家最厉害的暗卫。

    我知道他想利用我，但是为了主人，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我感激地磕下头去，叩谢夜一的大恩。

    其实以我今时今日的能力，带主人一人逃出京城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主人的身体很不好，需要很多名贵的药材养着，而我没有钱，时家也没有钱。

    我没有办法，只能委曲求全，暂时答应了夜一，听从他的命令。

    而我在背地里暗自积攒金银，期望有一日能带给主人自由。

    可是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主人。

    主人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她恐怕宁愿死，也不愿苟活在仇人的庇佑下。

    我只想让主人好好活着，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所以我认下了反叛的罪名，以戴罪之身在主人身边侍奉。

    主人在时家大变后脾气变得很不好，易怒易暴躁，尤其是在我面前，她丝毫不压抑自己的怒火，肆意发泄。

    其实我觉得还蛮好的，主人历如此大难，心里的苦楚肯定很多，以怒火的形式发泄在我身上，对她的心结解开有益处。

    6

    我没想到夜一会令我去杀害苏厌。

    苏厌是主人的未婚夫，二人一起长大，时家未倒台时他经常与主人一起喝茶对诗。

    我很嫉妒，我甚至在想，如果没有八岁时那场战乱，我是不是仍然在读书，然后考取功名，可以有见到她的机会，像苏厌一样与她结交？

    可是我并没有想杀害他，相反我还想保护他，因为他将会是主人的丈夫。而且他对我也很好，会教给我一些讨主人欢心的小技巧，还会让自己的贴身暗卫与我对招切磋。

    但是为了主人，我仍然像往常一样，应下了命令。

    那天晚上，我蒙了面，不敢让苏厌知道我是谁。

    可是苏厌的心思很细腻，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在我的剑指着他时，他只是微微笑了：“你这样做，小宜知道吗？”

    我的手几乎握不住剑，我闭上了眼睛，对他说：“你走吧。离开京城，随便去哪儿都好。”

    苏厌的贴身暗卫已经被我解决掉，他此时孤立无援。可是他仍很淡定，继续微笑：“你这样做，夜一知道吗？”

    “我，不，属下不敢。”我单膝下跪，低下了头。

    苏厌最后还是走了，我拖着一身伤回到了时家，找夜一复命。

    7

    主人知道苏厌死了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怀疑我，我苦笑，在主人眼里，我真的成了一个恶贯满盈的人。

    我认下了，因为不差这一桩罪，更何况时家上下全是夜一的眼线，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主人果然大怒，她让我滚。

    看来主人真的气愤到了极点，她竟然会说这样的字眼了。

    －

    主人叫我的时候我又慌乱又无措。

    自从时家覆灭，她认定我反叛后，就再也没主动见过我，厌恶我到了极点。

    会是什么事呢？

    其实要打要罚都没事，只要留着我这条命，我就仍能为主人出去打杀。

    －

    主人说夜十全都告诉她了。

    我茫然。

    夜十确实是我在暗卫营为数不多的好友，且他长于心计，早从我只言片语中得知了事情真相。可是我严令禁止过他向主人告密，他也不像是多事的人，为什么会……

    最可怕的事情来了。主人果然想要离开时家！

    我已经顾不上夜十，直接抬头大声拒绝：“不行！”

    主人皱了眉，我意识到自己的无状，急低下了头，可是我并没有认输，仍在辩解着。

    －

    我没想到主人已经被安排好了退路。

    原来不是我救了主人，不是夜一救了主人，而是时家所有人护住了他们的珍宝。

    就像我的全家人护住我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话，只能深垂了头。

    我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愧。

    主人说她懦弱，怎么可能呢，主人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温柔的女孩了。

    全家被杀，这样的灾难，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主人像之前一样称呼我为小七，然后温柔着说喜欢我。

    我震惊地抬头，忘记了尊卑之别，直直看着主人。

    幼时的喜欢是对心爱玩具的喜欢，此时的喜欢是什么？

    我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后来主人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是结巴着应承。

    8

    后来主人带我去了各地旅游，我和月贞悉心照顾着主人，主人的心伤一日日地变好。

    我告诉了主人其实苏厌还活着，她恼怒地罚我跪了一夜，我都悉数领下。

    我和主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就像主人一样漂亮，我每天抱着她对着主人傻笑，主人就恨恨地用书本敲我。

    在小主人五岁那年，苏厌回到了京城，为时家平反，并推倒了夜一。

    听到消息的时候，主人和我正在苏州船上游玩，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红了眼眶。

    我跪下去，用袖子为她拭泪，然后轻道：“主人想哭就哭吧。不必忍着。”

    主人在我面前，终于放弃了坚强，她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在我面前大哭。

    我跪着，扶着主人的脑袋，和她一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