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瞿塘尸王
李规焉从床上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 起来把衣袍理顺，又对着铜镜重新梳他的高马尾。 就低头拿个发带的工夫，李规焉再抬头，铜镜里就多了个人影。 “！”李规焉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惊了一跳，手里握着的头发也松了下来，全垂在了肩上背后。 “杨星落！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李规焉没好气道。哪个鬼闲着没事大白天往别人房里钻啊？ “你这话说的，我一个鬼，不神出鬼没难道大张旗鼓？”杨星落打量着披着长发的李规焉，不禁感叹：“道长好相貌。” “……你大白天跑我房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李规焉拿起梳子，重新梳他的马尾。 “当然是有正事。”杨星落站在李规焉身后，从镜子里看去，他竟然比李规焉还高出两寸。 一定是他飘起来的缘故！李规焉不服气地想。 “那说正事。哎你别靠这么近！”李规焉觉得不自在。老鬼干嘛这么站在他后边？这样子，就好像……就好像……本来就该这样，站在他身后，伸手就能搂住他的腰，下巴靠在他肩上，侧头就能在他耳垂轻轻一吻。 李规焉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赶紧清清嗓子强自镇定。 可就在这时，杨星落居然径直接过了李规焉握在手中的长发，替他梳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李规焉愣住了。 可杨星落动作娴熟，就像梳了无数次那样。 李规焉愣神的时候，杨星落已经替他梳好马尾，绑好发带，又扣好了发冠。 “怎么绑个头发都用了这么久？”杨星落甚至还帮李规焉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李规焉转过身来直视杨星落的眼睛，皱着眉问。 “怎么会。道长怎么会和一个鬼是旧识？”杨星落老神在在地坐到桌旁。 虽然杨星落这么说，李规焉几乎已经确信，他们曾经认识。既然想不起来，那杨星落必然存在于他丢失的那段记忆里，甚至有可能是很重要的角色。 “你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说说看，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李规焉说着又去理了床铺。 他向来生活习惯很好。 杨星落苍白的指节敲着桌面，正色道：“悬崖下面有东西，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 李规焉跟着杨星落来到悬崖下边，在一口破损的棺木下有一道极其隐秘的暗门。 那道石门与岩壁的颜色相差无几，几乎完美融入了悬崖之中，难怪夜里没发现。 李规焉拿剑柄在暗门四周敲了敲，空心的位置大约刚好够一个人通过。 既然是暗门，应当是有开关的。敢直接建在岩壁上，露在外面，开关应该会隐蔽些。 李规焉在暗门四周仔细找了找，并没有发现异样。 抬头往上扫视一圈，头顶除了悬棺，就剩下牢牢钉在石壁中的木桩。 破损棺木里面没有尸体，比其他完好的棺椁要轻，李规焉脑中灵光一现，拿剑柄对着最近的破棺木下边的木桩精准敲了一记。 那木桩往岩壁里缩了一尺，与此同时，暗门也嗡鸣着往左边移了一掌宽。 看来没猜错，暗门开关就是这些木桩。 李规焉又依着规律找出了剩下的木桩，暗门彻底被打开。 暗门后的甬道幽深又潮湿，李规焉撩起衣摆跨了进去。 杨星落跟在李规焉后边，进门之后在墙上摸索两下，按到一个凸起的钮，暗门就又轰然合拢。 与外界隔绝后，这暗道里就显得格外幽静，潮湿岩壁往下滴着水，脚步声在窄小的通道里回荡。 通道很深，没有灯火，李规焉凝神聆听，四周并无风声。 这里暗门一旦关上，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不能随意点燃火折。 只能摸黑前行。 正在这时，后边亮起了一阵微光。 “？”李规焉回头看了一眼。 杨星落掌心躺着一枚夜明珠。 “不怎么亮，凑合用用吧。”杨星落把夜明珠递给李规焉。 怎么那么像他在水下宅邸捡到的那一枚？ “哪里找来的？”李规焉问。 “你不是认识么？”杨星落倒是说得理所应当。 果然，制服水鬼时他也在场。 那水鬼当时提到的帮手，会不会就是他？ 料想杨星落也不会老实交代，李规焉也没再问他，接过夜明珠继续往前走。 这暗道狭窄而幽长，粗略估计，应该直通山体内部，越往里走，阴寒湿气就越重。 不知走了多久，夜明珠的光芒终于不再困在狭窄的暗道里，而是骤然照亮了一大片石室。 石室顶部和底部都是石笋林立交错，像是天然的屏障，阻挡着外部入侵。 最里边的石壁上像外面一样，钉着坚实的木桩，而木桩上面赫然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不同于外边腐朽破败的棺木，这口棺材庞大，气派，连棺木雕花都格外精致。 什么人的棺材会藏在这里？ 李规焉借着石笋的位置，几步跃上撑着棺木的木桩，堪堪脚尖踩在木桩边缘。 打眼看去，这棺材封得好好的，边上的棺钉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这暗室的存在就已经非常不合理了。 悬棺墓葬群多出这样一个地方，里边还供着这样豪华的棺椁，这棺椁主人显然非富即贵。 外边的悬棺里会生出僵尸，那这棺椁里的东西会是什么？ 像是印证李规焉的猜测，棺椁内部突然间传来闷响。 “砰！” “砰！” “砰！” 一阵一阵的，像极了棺椁里的东西要砸开四周厚重的木板出来！ 正在这时，杨星落急切的叫喊传来：“李规焉！下来！” “？”李规焉还没来得及反应杨星落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那棺椁的异样就爆发了。 极其厚重的棺材盖连着棺钉一起，猛地弹开，撞在暗室顶上，又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一双青黑的长着漆黑利爪的手猛然抓住棺材口。 李规焉眸光一凛，一个后跳落回了地面。 与此同时，棺椁里的东西也坐了起来——那是一具身着华服，满身金玉的魁梧僵尸！ “是尸王。”杨星落在李规焉身后抬手扶了他一下。 “尸王？！”李规焉大感不妙。 那尸王一跃从棺椁里跳下，撞到倒垂的石笋，碎石四溅。 随便看一眼就能看出尸王与前一晚碰到的僵尸截然不同——体格巨大，眼里迸发红光，嘴角的獠牙少说有一指长。 这种僵尸没个几百年怎么可能养得成！ 难道外面的僵尸每天带着横死鬼魂回悬棺，就是为了让这尸王汲取厉鬼的力量？！ 尸王落地之后，毫不犹豫扑向李规焉，刚硬的躯壳竟有无坚不摧的气势。 而杨星落隐在暗处，尸王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同类，好像根本没看见他。 “僵尸直来直去，你跟他绕。”杨星落在一旁说。 李规焉落下生太极，沿着气场边缘和尸王兜起了圈子。 这回没那么好运气碰上跛脚尸王，只能随机应变。 整个暗室因为有纵横交错的石笋，其实并不空旷。所以尸王横冲直撞下，不断有石笋被撞断，碎石乱飞。 李规焉一边躲避乱石，一边又要提防尸王的攻击，只能在乱中观察。 直到整个暗室的石笋都快被铲平，他才终于在尸王身上看到了一处异样的地方。 尸王的后颈窝处在某些角度会有非常细微的反光。 有东西！ 李规焉再一次后仰躲过尸王的横劈，顺势一把抓住了尸王的胳膊！ 腰间施力，一个旋身，李规焉就骑在了尸王肩上。 “啊——！！！”尸王朽坏的喉咙间爆发出一阵锈迹斑斑的怒吼。 漆黑的利爪猛然刺向它自己的肩！ 李规焉抓着尸王的华服衣领，又是一荡，便两腿勾着尸王的脖子，整个人倒挂在它身后。 此时李规焉看清了，尸王后颈窝闪着光的东西也是一颗翠绿色的珠子，和那把钥匙上的翠玉极其相似！ 尸王的利爪抓破了自己的肩，可它浑然不觉，越发暴戾，抬爪一把抓住李规焉勾在他脖子上的脚腕，下一瞬间就是要顺势把他撕成两半！ 李规焉神色一凛。 没有其他着力点，挣脱不开！无计可施，他心一横，双手执剑，一把扎向尸王后颈窝的翠玉！ 与此同时，角落里的杨星落已经端起了琴，对着尸王低声说：“江逐月天。” 尸王下一步的动作突然滞涩下来。 李规焉来不及多想，手中力道更猛，长剑直直从尸王的后颈窝贯穿。 剖出翠玉，李规焉迅速松开腿，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 尸王脖颈处被长剑贯穿，留下狰狞的伤口。 没了翠玉，尸王的攻击比先前的杀气弱了些许，但也仅仅是一点。实际上仍旧攻势猛烈，难以招架。 说到底，李规焉只是一个年轻人，修为当然无法和几百年修成的尸王相提并论。这样拖下去，早晚不是被它撕碎，就是被垮塌的暗室活埋。 “杨星落！你不是说你读书人很厉害吗！想想办法！”李规焉架起长剑，被尸王推得疾步后退，整个背实实在在撞在了嶙峋的石壁上，登时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再不帮忙李规焉可能真的会被尸王生吞活剥了！ 杨星落不再犹豫，抬掌一拍琴身，立刻有一把握柄翠绿的长剑从琴身飞出。 “接着刺你刚才贯穿的伤口，我跟你合力把它的头拧下来，僵尸没头就能死了！”杨星落召出剑影执剑上前，替李规焉格挡开了尸王再度砸下的利爪。 李规焉闻言，立刻矮身从尸王侧边贴地掠过，随即起身踩上梯云纵，一跃而起。 尸王已经再度转身追上来，正嘶吼着要捉住腾起的李规焉。 “就是现在，刺！”杨星落的剑影和李规焉恰好一前一后夹击尸王，此时出招正好能对向将尸王脖子上的伤口刺穿。 李规焉对准那道豁口奋力刺下，与此同时，杨星落的剑影也在他的cao纵下一剑命中。 两把长剑在僵尸的脖颈间交错，两方同时灌注全力，往侧边砍去！ 僵尸皮糙rou厚，可内里脆弱得很，李规焉和杨星落从尸王脖颈上的伤口往外砍，竟真的硬生生把它的脖子削断了！ 浓烈的尸气喷薄而出！ “你快走！暗门边有个钮，按一下门应当就开了！”杨星落收了剑影，把夜明珠塞给李规焉，推着他往出口去。 这么浓重的尸气，他一个活人要是被淹没，任他再厉害也没命了。 “你呢？！”李规焉被推进逼仄的暗道，紧迫间只来得及问这么一句。 “我是鬼啊，不怕尸气！”杨星落掌中施力，猛地把李规焉推远，旋即转身挡在暗道边缘，拨动琴弦。 “笑傲光阴。” 奔涌的尸气霎时间全部被隔绝在了音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