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千年

    【黑！难道他是那个女人的后代？】

    空旷辽阔的天地间，迷雾包围了山峰，轰隆隆的嘶吼声从地底传来。

    【你怎么敢带他来见我？！】

    漆黑的影子仿佛垂死疯狂的困兽从地底浮现而出，一时间，山崩地裂，山峦在浓雾中飞舞，广袤的地面齐齐开裂，山石就像奔涌的泥石流，转眼汇聚成新的山峰与峡谷。而在这之下，搅动着一切的庞然大物却像被什么锁住了一般，任凭它如何挣扎碰撞都无法脱身。

    【他不是她的后代】

    迷雾在高空凝聚，渐渐化作巨大的人脸，它低垂着头，双眼闭在一起，俯瞰着山峦之下的黑影，无喜无悲的脸庞仿佛镀了一层白色，散发出冰冷又细腻的釉质光泽。

    【我带他来，是想借你一些不老泉】

    无尽的迷雾在人脸的周围翻滚，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的“声音”却层层荡漾、响彻天空，丝毫不弱于大地的崩裂。

    这里是千百年无人可到达之地，在这片大陆上，山巅会思考，迷雾会说话，祂们都是活物，甚至会争锋相对——别看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对话，祂们已经对峙三天了。

    而祂们话题的中心，是一个黑发的年轻男人，本名东·富力士，勉强算个旅行家，目前正处于一片茫然中。

    三天前，他因为好奇心作祟穿越了禁忌之海，不知不觉就睡在了另一边的海岸线上，醒来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怪物——不像活的，长了一副美人样子却让人感受不到美，只让人心生恐惧，把东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到了【阴间】。

    那怪物闭眼"看着"他，比流水还顺滑的长发铺在地上，就像一层厚厚的雪。

    白白白，没有别的颜色，浑身上下都是不祥的白色，闭着眼站在空地上，身边围绕着朦胧的雾气，诡异的让东连后退都忘记了，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它送走。

    说真的，他当时满脑子都是“完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被火锅家的念炮打死呢！

    【东·富力士】那怪物的声音直接传进了东的心里，每一个字都平缓无波，慢慢吞吞的，带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你认识火锅，但没见过明亮的红色？】祂说。

    这是问句吗？什么是明亮的红色？东立马调动大脑，他直觉自己搞不定眼前这个怪物，而且最好不要乱搞些有的没的，最好满足这个怪物的【好奇心】——虽然这个词实际也诡异了。

    也许不是错觉，东心想，他现在可能是在怪物的体内，刚上岸时他觉得周围一片漆黑，现在视野内却全是白色的雾气，没有尽头，与怪物的头发几乎融为一体，就像这方小小的天地是这怪物刻意留出来的，只是为了与他交流罢了。

    东·富力士抬头看了看，连天空都被遮盖住了，光明和黑暗都无法透进来，全都是纯白的。

    “我认识好多火锅，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著名的家族，明亮的红色是指什么？头发颜色？他们家的菲若·火锅头发是棕色偏红，还是一种食物……沸腾的特辣锅？也不明亮啊。”

    【……是人】怪物说，语气却犹豫了，【是红色的……明亮的人】

    好家伙，明亮的红色的人？这他妈是什么形容啊？

    东当场就哽住了，想了半天也没从记忆中找到对应的人。

    好在他面前的怪物并不在乎，它沉寂了几秒又问他：【你想要长生不老吗】

    ——这其实不是个疑问句。因为东紧接着就发现自己在移动了，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好吧好吧……反抗不了就随机应变呗。东苦中作乐地想，干脆盘腿坐下，其实他根本不明白——别问，问就是他遇到好人了，这就是猪脚待遇，他也是真的很需要长生不老——才怪，这迷雾怪物绝对是要利用他去做什么，然后嫌弃他这点寿命不够用。

    【是的，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那怪物仿佛能听见他的心音，【所以我要立刻……】

    但它没说完就顿住了，转而换了一句话，【我是黑】，它说，【东富力士，我等你很久了】

    听不懂没关系，东很会总结——黑在找人，这个人是火锅家的或者很爱吃火锅，特征是明亮的红色的，它觉得只靠它自己等不到这个人，所以要带他找不老泉，让他长生不老代替它去找。

    【不，我能等到】那怪物说——不对，是黑说，既然交换了名字就不能叫怪物了。

    【只是没意义罢了】它轻轻解释道。

    “为什么？”东问，纯粹好奇，本来并没指望黑回答，却没想到黑竟然回答了。

    【因为我爱她】它说，却显得更加沉郁，【所以再见面时，她也会爱上我的】

    这是啥逻辑？东大为震撼,这么诡异的东西也会为情所困???不对，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你确定她会爱上你？这么自信？物种都不一样，“红色的明亮的人”到底是什么勇士……？

    说真的，东觉得自己已经够百毒不侵了，一般的东西根本吓不住他，但他现在的感觉真的就是麻木，生活没希望了，只想躺下睡觉，最好一睡不醒，这绝对是黑的“功劳”，就算黑要带他去找不老泉让他长生不老，他也没有一点感激或者激动，只觉得无语。

    【她还没出生】黑说道，【我们的相遇，是在她的未来、我的过去】

    黑所幻化的人形在说完这句话后消散了，只留下袅袅余音。

    【东富力士，她听说过你，你要活得久一点】

    “没问题。”东迅速回答，瞬间明白了自己的任务，简而言之就是：活久见……见证爱情！

    这可真是——去他妈的，根本理解不了啊！

    但他明显没权利拒绝，于是，东与黑的誓约就此成立，后面就有了开头那一幕：山崩地裂，迷雾翻滚，黑与否，一个是纯粹的精神攻击，一个被困在地底跑也跑不了，最后还是否屈服了。

    那不老泉是一汪翠绿近漆黑的液体，浓稠腥臭，仿佛被诅咒的毒药，怎么看也不像童话里的东西。

    【我能不喝吗？】东富力士试图自救。

    【不能】黑还疑惑了一下，【我记得她说过很甜……不甜吗？】

    没办法，东只能捏着鼻子一饮而尽，随后捂着嘴干呕不止，差点当场去世，整个人都虚脱了。

    后来，他又花了大半个月才明白，否的本体是植物，是一棵巨大的树，几千年前（受害者口述）阴沟翻船遭人陷害，被囚禁于地下生不如死，罪魁祸首就是黑心心念念的小情人，而这个牛掰的人类现在还没出生，会在几百年后的某天穿越到过去……

    【那是你自找的，你已经不死了】

    黑用最平静的口吻火上浇油，这家伙说话慢吞吞的，但是每次出声都能引发一场特大型地震，足以见到否有多气愤。

    【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不死】否轰隆隆地回答。

    【你想吸收她】黑无动于衷，【但是你失败了，她并没有杀你，败者是你，结果就是如此】

    万物有灵，只要是有生命的生物，早晚都会死的，哪怕再强大也会衰老死去。

    唯一的例外是黑，因为它不属于“生物”，然而黑对不死不灭没有兴趣，从它与否的交谈中可得知，黑过去经常“自杀”——不是真的死亡，而是放弃力量与记忆回归最原始，它从最遥远的世界诞生之日就存在了，不死不灭，却马上就要迎来真正的终结。

    是的，它要用真正的死亡，换取成为“人”的机会。

    【我想要摸摸她……听听她的声音】

    迷雾翻滚，仿佛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上的波动，那张陶瓷般的人脸在浓雾的深处若隐若现，而在东富力士的视野里，这景象就恐怖了：无数张洁白的面具在浓雾中起伏，一张张大嘴开开合合，消融凝聚不断变换，仿若噩梦。

    ——这……能爱吗？根本没法爱啊！

    ——话说真的有人能爱上这玩意？？？

    ——爱情……好嘞，爱情没有种族，太伟大了！

    东本来是不理解的，他是独行侠，没有情人也没想过拥有爱情，他从不追求这个，但是他又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他是黑，不能吃rou也不能喝酒，不能触摸任何东西，从未享受过物质，听不见声音也观看不了天地间的美景，不懂美丑，甚至连“红色是什么颜色”也不知道，还要被一切生物恐惧着——太恐怖了，竟然要这样活几万年？别说几万年，几天都难受死了，赶紧开启下一辈子吧……

    以上是东的想法，因为他是个人，最起码这辈子是人，生活丰富多彩，根本不需要爱情的滋润，也不会为了爱情献祭自己——比如说，黑非要把自己饿死，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东就理解不了，永远也搞不懂它的脑回路。

    “你变成人后，我们还会再相见吗？”他问黑。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是他已经把黑当做朋友了，甚至还有点同情怜悯它——哎，鬼知道他哪来的自信，但他就是很同情它，于是忍不住说了实话：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爱情都是很短暂的，而且转世什么的也不靠谱，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再次遇到你喜欢的人？再说了，就算你真的转世了，你也不是你了，她也不会认得你……更别指望我，我都认不出来你是谁，更不可能找到什么明亮的红色。”

    时间跨度可是几百年啊，他连十几年前的事都快忘记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灵魂是不变的】黑回答【我就是我，很多东西都不会改变，当你遇到了，你自然会认得】

    东这才想起，他眼前的这位可是自杀专业户，经历过几百几万次的重新开始，也许对于人类来说，“我的转世不是我”，但对黑来说，“我”就是“我”。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东放弃劝说，于是没过多久后，笼罩着整个黑暗大陆的迷雾散去了，黑死去，东也离开了否的地盘，与黑和否相比，这片大陆上的其他怪物就像小白兔一样可爱，虽然战斗力很高，但是再离谱也不会像否一样，随随便便就把一条山脉甩起来……

    他在黑暗大陆游荡了几十年，又或者上百年，认识了无数怪物，仿佛自己也成了怪物的一份子，很久很久后又回到了人类世界，这时，他过去认识的那些人都已经死去，连国家都消失了，他的家乡从大陆的一角断裂，土地被海水淹没，仅剩一个小小的岛屿，但是好巧不巧的，他的祖宅还在，更巧的是——他的弟弟留下了子孙，他们竟然还住在那里！

    于是他恍惚间想起了百年前的那团迷雾，那团占据整个高空的巨大怪物，如果这就命运，它也许真的能遇见它喜爱的人！

    东恍然，由衷地替黑高兴起来。

    于是他把一卷手册放进了祖宅，那是很久很久之前黑要求他写的日记，它说这是命运的一部分，所以几百年间他一直揣着这堆东西。

    但是这还不够。

    他想了想，又拿出一页纸，撕成条多写了一句话。

    ——那是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东记得很清楚，因为太奇怪了，怪物竟然会说小语种，而且是两种语言混着说的，这也太洋气了。

    【till   death   do   us   part，在我死后，我们终将重逢】